金瘡藥?這可是好東西!程越長舒了口氣,往城垛外望了望,倚著女牆坐下身來,胸腹間被弩杆造成的創傷,在經曆過緊張而劇烈的搏殺後越發疼痛起來,這舊創才愈又添新傷,如不好生料理,一旦落下病根來,自己縱有扛鼎之力也將無從用起了。看來,這白衣老者的藥丸送得還真是時候,程越慶幸地想道,南墨的金瘡藥,想必定是不尋常之物。
果然是好寶貝!程越將瓶塞拔開,一股濃濃的藥香味頓時撲鼻而來,熏得他心頭一振。他雖不曾學過醫家之術,但卻隱隱辨別得出這藥丸的主要成分應該是三七——這種藥材在後世被人說得神乎其神,甚至曾有一種流傳甚廣的說法,說常服三七粉能養顏美容,延年益壽乃至於百病全消,這種說法對不對姑且不論,但就這三七來說,確實是一味難得的療傷良藥。隻不過,這三七在漢家醫典中大行其道卻是明代以後的事了,這個時候的三七,應當還深藏於滇桂山區為土人所享,不為中原人士所熟知才對。這南墨之中竟能用三七製作金瘡藥丸,且隨隨便便贈與他人,看來還真是很不簡單。
程越從藥瓶中倒出兩粒藥丸,一仰脖吞了下去,將剩餘的藥丸連同藥瓶珍而重之地藏在腰帶內,閉上眼睛靜靜地思考起當前所麵臨的形勢來:襄城縣中的這一次遇險,可見高澄在圍困潁川的同時,已經將手腳伸到了與宇文泰交壤的地域最東邊,雖然說這裏理論上還是侯景控製的河南之地,但西至南陽郡界,無異於行於敵國之境,自己一行人蹤跡已暴,意圖已顯,未來之路,必是艱險異常。
就當前局勢而言,要想繼續完成西聯宇文泰的任務,尚有三條求援的路線可走:其一溯汝水北上漢廣郡,繼而西行經廣州魯山之南陽;其二南走江夏郡,過東荊州直取荊州;其三則是沿汝水下葉縣,過方城至南陽。這第三條路線最為短捷,是柳昕行前就已經與眾人計議好了的路線,也是之前他曾與劉無敵約定,讓他救下柳昕後,便奪船下汝水所去的路線。
之所以會讓劉無敵從這條路線突圍,自己是有經過深思熟慮的:在襄城縣暴露行跡之後,因韓軌和高嶽通過被殺的兩名護衛掌握了柳昕原定的路線計劃,柳昕脫險之後,在是否繼續西經葉縣之事上必將有所猶疑,從而將西去的方向選到北邊的漢廣或者南方的江夏。漢廣郡在北,更接近於高澄實際掌控的地方,江夏郡在南,南梁或者宇文泰對那裏的掌控均要遠高於高澄,從表麵上來看,就這三條路線來說,最險者當為過葉縣,其次往漢廣,最為安全則當屬南趨江夏。但兵家常有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詭道之論,最危險的地方或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葉縣雖險,卻值得一搏。
隻是不知道柳昕他們現在情況如何了,劉無敵是否將自己的謀劃告訴了柳昕,他們又是否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徑直取道葉縣,這一切都是未知之數。程越想到這裏,有些擔憂地站起身來靠在低矮的女牆上朝城外望了過去:淡淡的月光下,目力所及之處朦朧一片,襄城的郊野就像是一個被蒙了一層白紗的盒子一般沉悶而虛幻,一條條一簇簇的火把在這個巨大的盒子邊緣來來回回地移動著,遠遠地看上去光怪陸離的,像極了後世夜間街市上一條一條的霓虹。看樣子,高嶽他們還在汝水河邊逡巡。
汝水河河麵寬闊,河汊眾多,此時又值夏五月,正當汛期,一葉扁舟藏於其間,雖在月夜,被發現的可能性也是不高的,況且河北岸並無敵蹤,柳昕等人隻要隨便找個地方棄船上岸,便可有驚無險地避過沿著南岸不停搜索的敵騎。
程越深吸了口氣,覺得胸腹間那股灼熱的痛楚減輕了許多,想來是白衣老者給他留下的金瘡藥起作用了,他俯下身來,將解脫在地的軟鞭撿在手裏,從女牆上探出頭去打量了一下城牆的高度,將軟鞭的一頭綁在牆垛上,另一頭在腰間纏了一圈,緊緊攥在手裏,遠遠地朝西邊看了一眼,雙臂在雉堞上一撐,整個人便像猿猴般朝沿著城牆滑了下去。
此時月上中天,一群被喧鬧聲驚起的夜鳥撲棱棱從襄城縣中飛了出來,啼叫著越過城垣,消失在如煙似霧的月華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