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歎道:“看來張侍郎的確是想一死了之了。隻是閣下如此輕言去就,又打算將重耀祖業,再振家聲之誌置於何地呢?”
“張某空懸此誌十餘載,如今而立虛度已半,不惑接踵即來,心高命薄,莫此為甚。”張敬長歎了口氣,幽幽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張某命當如此,豈可強求?”
“張侍郎此言差矣!昔日太史公有言:‘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張侍郎春秋正盛,智計無雙,豈能因一小失而消極如此?”程越朗聲道:“且以程某看來,偽朝高澄殘暴無常、喜怒無度,貌似雄闊,實非明主。久事其人,必有遠禍,為侍郎計,不如早與之絕。對閣下而言,今日之事,是福是禍,或未可知。”
“程隊主以為高丞相不足為輔,莫非侯景堪為當世之雄?”張敬似笑非笑地看著程越,語帶揶揄地問道。
“侯景狡猾殘暴,不過梟獍之材而已,豈能當雄主之萬一?程某在彼,也不過權宜而已。”程越毫不客氣地回答道:“亂世之下,群豪蜂起,天下之主必隱於其中。張侍郎抱經世之才,負青雲之誌,自應修身抱道,擇善而從,豈能妄自菲薄,自甘碌碌!”
張敬聞言,兩眼死死地盯著程越,半晌,噗嗤一聲笑道:“誠如程隊主所言!隻是張某若有心苟且性命於亂世,卻不知還有避此誅戮之機會否?”
“閣下既已息了求死之心,程某自當大開方便之門。”程越笑著將他的坐騎牽了過來,揚鞭指了指前方,道:“前路坎坷未知,是走是留,侍郎請自決之!”
“哈哈!”張敬大笑道:“程隊主之魄力與氣度,張某領教了!”說完,一翻身上了馬背,打馬便朝街角奔去,奔出幾步,忽又轉過身來,大聲道:“今日受閣下深恩,張某無以為報,來日若有所命,隻需尺書相報,張某必盡拋所有,匹馬來投!”
“這……”劉無敵看著一騎絕塵的張敬,目瞪口呆地問道:“這人真是奇怪,他不是一心要求死嗎?怎麼一有機會撒腿就跑了?”
“他是聰明人,聰明人說死,不過是變著法子求生而已。”程越遠遠地望著已然隱沒在街角暗夜裏的張敬,喃喃道:“有死之心很簡單,一時不忿就可讓人奮不顧身。但堅定求生之念卻很難,他得需要一個能讓自己信服的希望才行。”
“希望?什麼希望?”劉無敵瞪著雙牛眼,怪叫道:“你方才跟他說了那麼多話,就是在說這個什麼希望?”
“算是吧,我們說了那麼多,卻不過就是‘虛’、‘實’兩個字而已。”說著,程越看了眼一臉茫然之色的劉無敵,笑道:“別管這個了,我們已經把他放走了,還是想想怎麼和柳參軍交代吧。”
“放了就放了唄!”劉無敵毫不在乎地說道:“要不是你,怎麼能抓得住他。”
程越輕笑了聲,搖了搖頭正要說話,耳邊突然想起一聲憤怒的喊叫聲:“程越!你怎麼不經參軍同意,就私自將賊寇放走!”
程越扭過頭,隻見趙況、吳賁護著柳昕,正飛快地朝自己這邊走來,趙、吳兩人環刀都已出鞘,柳昕也黑著張胖胖的臉,麵色陰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
劉無敵見兩人竟敢提刀在手質問程越,心頭怒火騰地一聲燒上臉來,他一挺身從地上跳起來,紅著臉怒喝道:“怎麼!你們是想要動手嗎?”
趙況吳賁見劉無敵怒氣衝衝,心中一驚,忙將提在手上的環刀垂了下來,嘴裏卻不依不饒地叫道:“那人設計謀害參軍,理應處死!你們卻將他私自放走,是何居心!”
劉無敵梗著脖子叫道:“放了便是放了,你待怎樣?!”程越心中好笑,伸手將劉無敵拉到一邊,理也不理趙、吳兩人被噎得半死的表情,拱手朝柳昕道:“參軍,卑下已問過張敬,此人對城門處的騎兵安排毫不知情。卑下見殺他無益,又顧念人才難得,因此便自作主張將其放走,還請參軍治卑下孟浪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