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說完,半晌不見對方答話,正自詫異之時,忽聽前方腳步聲起,循聲一看,隻見一名健壯的葛衣大漢從假山的一角轉了出來,走到離程越數步開外停下腳步,上下略打量了他一番,拱手笑道:“程隊主不愧英雄年少,孟某有禮了。我家主人有請程隊主青廬小敘,請隊主隨孟某一行。”
程越忙拱手回禮,客氣地道:“長者謬讚,程某愧不敢當。煩請長者前頭帶路。”
來人也不與程越客套,當先跨步而去,程越跟在他身後緩緩而行,隻覺所行之路徑前曲後彎,左折右拐,極盡回環往複之能事,一路上但見燈影幢幢,山石峋峋,花葉搖搖,水流淙淙,這小小一間院子,朦朦朧朧中卻給人一種崇山峻嶺般的深邃廣大。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陣法”?程越心中嘀咕道,用一些靜止不能動的山石樹木就真能擺出變化萬端,隱顯莫測的陣法來?想到這,程越自顧自地搖了搖頭,暗暗思忖道,三國演義裏曾說,諸葛亮為攔阻陸遜的追擊,在離夔關不遠處的南江灘上以八九十堆亂石擺下八陣圖,陣型變化無端,可比十萬精兵,如非諸葛亮嶽父黃承彥指引,陸遜等人就都被困在陣中無路可出了,莫非這些古人真有那麼邪乎?
程越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覺前方帶路之人停下了腳步,他疑惑地抬眼往前一看,隻見兩人已出了庭院來到了開闊之處,入眼處是一灣弦月般的流水半攏著的一個小小的水榭,水榭亭台一半臨於流水之上,一半隱於竹林之中,別有一番幽靜雅致之趣。水榭前的流水上架著一座白玉石砌成的拱橋,橋上每隔不遠處便掛著一對別致的燈籠,柔和的燭光透過紅色的細紗照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麵上,閃耀著如夢似幻的光暈,水榭樓台,雕欄玉砌在這朦朦的光影裏,仿佛仙境一般。
程越穿來前,雖說是個標準的三點一線式的宅男,好歹也是見識過現代城市建設的,要擱在這個時代也算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但眼下這種渾然天成、美輪美奐的場景他也還是頭一回見到,他一臉震驚之色地指著蕩漾在光影裏的玉宇瑤台,失聲道:“這就是你家主人所住的青廬?”那孟姓大漢看了程越一眼,輕笑道:“此處正是青廬所在,我家主人想必已等候多時了。”說罷,雙手一引,帶著程越上了小橋,徑直向水榭走去。
此時夜色已沉,雨氣盡收,一輪如弓的朔月破雲而出,斜斜地掛在天際。來到拱橋的盡頭,程越借著亭角高懸的燭光依稀看見一個身著白衣的人正背對著他們跪坐在小亭正當中,身後的架子上擺著一張古琴,除此之外四下別無他物,偶有夜風吹過竹林,發出嘩嘩的輕響。
孟姓大漢在水榭的台階下停了下來,拱手朝亭中恭敬地道:“尊主,老仆已將程隊主帶到。”
“孟荊,我說過好多次了,你跟瓔珞、流蘇兩人不同。”亭中人身形一動,一串如黃鶯啼穀般婉轉清麗的聲音頓時響起:“我墨門之內曆來隻有夫子徒眾,沒有上下主仆,你這稱呼怎麼就改不過來呢?”
這人是個女子!程越心頭一震,念頭飛轉:看這孟荊神華蘊藉、莊重內斂,想必是一個久處高位、德望頗重之人,連這樣的人都要禮敬地在她麵前自稱老仆,這墨家女子的地位定是極高的,之前聽周義曾說起,北墨的女巨子名為青離,此處無論是青苑還是青廬,都與這青離暗自相合,難道她竟會是北墨的女巨子不成?
“尊客如此神色,莫非是在暗猜小女子的來曆不成?”清麗的聲音驀地打斷了程越的沉思,直截了當地說道:“你還是不用猜了,小女子不過是墨門中一尋常之人,覥顏蒙受徒眾厚愛,皆稱小女子一聲青夫子,僅此而已。”
這女子竟會窺人心思?!程越心中一驚,暗想道,看來自己想得有點多了,古語有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青離巨子身為北墨第一人,想來應當是不會出現在潁川城這兵危戰亂之地的。最主要的是,自己與墨家素無交情,就算是巨子在此,也斷然沒有屈尊俯就的道理。想到這,程越不禁暗啐了自己一口,定了定神,道:“青夫子過謙了,墨家人才濟濟、藏龍臥虎,青夫子既能卓然而立,自然是眾望所歸了。”
“難得你一介武夫,竟有如此口才見識,真是讓本夫子刮目相看了。”青夫子嬌笑一聲,道:“青廬中無需拘禮,孟荊,你帶程隊主上來吧。”孟荊笑著點頭應了一聲,微微躬身一引,跟在程越身後上了台階來到小亭之中。
程越緩步走上前去,與青夫子打了個照麵,近距離相對,隻見那青夫子臉上蒙著一襲白紗,將臉上眼睛以下部位全都遮蔽在麵紗之中,隻露出個精致光潔的額頭和煙雨遠山般的秀眉,以及眉下那雙如同一剪秋水般清澈靈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