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港進出的船隻皆為官府派遣的商船、貨船、軍用船等等,因關係到朝廷內務,所以不允許平民百姓使用。溫慶鳴借艘商船不是難事,但還是少不了送些銀兩出去打點、走走手續之類的瑣碎之事。來回跑了好幾趟,又叫上城內風月場所幾個出名的美人、請了一頓美酒佳肴後,終於才把事情辦妥。等他一臉厭煩地回到客棧,已是深夜。
環月客棧是泉桂城數一數二的頂尖客棧,占地寬廣,內有瑤雕鏤金的樓台亭閣,進了大門,要先穿過一座姹紫嫣紅的花院,才能看見住人的院落。溫慶鳴有些薄醉,他不願把酒氣帶回屋,這會兒正在花院中四下亂逛、想醒醒腦。走著走著來到一處點著燈籠的樓台下,恍惚看見上麵居然有兩個姑娘正愜意地倚著美人靠,仰天對星夜聊。再定睛一看,他僅有的兩分醉意瞬間嚇沒了——那上麵兩人,一紅一白,不是葉天紅和水妙白嗎!
二位姑娘聽見下方動靜,齊齊俯首看過來,見是溫慶鳴,也不驚訝,隻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又一齊去望星星了。
夜色朦朧,花香隨風陣陣,時而清幽,時而濃烈。二位美人在露台上親昵地倚著,暈著燭光軟語說笑。可下方暗處的溫慶鳴瞧見這幅美人圖不僅不覺得美好,反而遍體生寒。就連那二人如出一轍的禮貌微笑,他都覺得瘮人。抖了幾個寒顫,他甩甩頭,決定不再逗留,快步回了自己屋去。
見到溫慶鳴幾乎可以稱之為逃離的背影,二葉噗嗤一笑:“你瞧你,把他給嚇的。”
“不也有你一份?”水妙白也笑,“溫慶鳴,溫十三……你是怎麼認識的他?”
“和他做了筆買賣。婆婆以前不是給我留了一塊玉佩嘛,他想要那個,我就賣給他了。”
“什麼?你把那塊玉賣了?!那可是婆婆唯一留下來的東西,你居然給賣了?”水妙白先驚再怒,前一刻纏繞在二人之間的愉快氛圍,一瞬間蕩然無存。
“是啊,賣了。”二葉冷冷地重複了一遍。
“婆婆她帶著我們熬了那麼多年都未想過要賣那塊玉佩,我……我們最難的那段日子,也不曾想過要賣玉佩!你如今什麼都不缺,為何要賣它!那是婆婆留給我們最後的念想啊!”水妙白說著,有絲哽咽。
“斯人已逝,留著那塊玉又能如何?不如給了真正需要它的人……總比我留著強。”
水妙白童年最原始的記憶,是一張老婦笑起來滿是皺紋的臉。她不知曉自己是誰家的孩子,也許是個孤兒,總之自打記事起,她就和一個老婦縮在破廟的稻草堆裏生活著。遇上晴天,就由老婦抱著上城鎮乞討,有時能討著幾枚銅板,有時能討上半個別人吃剩的饅頭,更多的時候都是一無所獲;遇上雨天,老婦就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叫她看破了窟窿的瓦房頂上滴滴答答流下的雨水,蘸著水在滿是灰塵的石板上寫下“雨”字教她認。
水妙白喜歡盯著老婦的手指看,那雙手十分粗糙、磨了又硬又厚的繭子,像是廟裏石板路上刻著的一道道印痕,可又不像地麵那般冷,總是暖暖的將她抱著。然而老婦在她三歲那年,抱了一個女嬰回來。看到那個女嬰後,原本就乖巧的水妙白在一夜之間變得更加懂事了,因為她恍惚明白了,她自己也是這樣被老婦抱回來的。
女嬰抱回來後,老婦不再會像以前那般抱著她了。老婦溫暖的懷抱全都給了女嬰,藏著的救命糧食全喂了女嬰,偶爾討到的錢財也被拿去添置了女嬰的衣物用品。後來女嬰漸漸長大了,她們由最初的兩人變成三人一起上街乞討,一起分別人吃剩的饅頭,一起睡在又髒又臭的稻草堆上,一起在鋪滿灰塵的石板上習字。
長大一些的小女孩不似水妙白沉默寡言,她很愛說話,也很愛笑,每次乞討回來都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問老婦。
“婆婆,為何我的肚子總是在餓?”“婆婆,為何街上那些人穿的衣服那樣好看?”“婆婆,為何我們要被那些穿著很好看衣服的大人打罵?”“婆婆,為何……”
麵對她眾多的為何,老婦都笑著一一答了,答得很認真,很詳細,答得沒有丁點難堪。女孩見老婦笑,也不知到底聽懂了沒有,隻跟著一起笑,笑完了道:“婆婆,我以後要讓你與姐姐穿上和外麵那些人一樣漂亮的衣裳!”
那個小女孩,就是如今的葉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