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尋驀然一驚。
原本她是一直垂著頭的，聽了這話忍不住抬頭看向那個發問的人——遲憐。
遲憐就坐在三太太身邊，微微偏著頭，一雙清澈雪亮的眼睛微眨。她似乎因為所有人的目光正同時看向她而有些緊張，雙手不安地扭絞著，臉頰也有些發紅，並下意識地抿緊了嘴角。
所有人出於或公或私的目的討論著遲尋的去留問題時，隻有她，隻有這個性情嬌怯、善良溫順的遲憐，肯站在遲尋的角度為遲尋說話。
是啊，就沒人考慮下遲尋麼？
受辱的是遲尋，要和離的也是遲尋，可是她卻跟局外人似的，隻能坐在一邊聽著。
遲二太太看向遲憐，微微一笑道：“到底還是孩子。”言語間似是把遲尋的話當成了小孩子的玩笑。
遲三太太也是一笑而過。
自古以來婚姻大事便由長輩做主，倘若順著一個個小兒女的心思，那倒成了敗壞門風、有辱斯文了。幸而說這話的是遲憐，換了別人少不得要挨一頓訓。
遲憐是遲大太太的幼女。
懷胎三月的時候，遲大太太聽信了民間方士的話，服用一種據說可以讓她生出兒子的丸藥，結果兒子沒生出來，反倒生出來一個畸形的嬰兒——上半身倒還完好無缺，右腿卻短了一截，皺皺巴巴，就像揉在一起的麵團似的。麵團一端支出來一個尖，依稀是一隻小腳。
遲大老爺請來了京城裏首屈一指的禦醫來看，斷定遲大太太是因為吃了那丸藥，阻礙了胎兒的生長發育，這才導致出生時成了畸形兒。
遲大太太發誓要把那民間方士碎屍萬段，但人家早跑了。
隨著遲憐慢慢長大，那像腳丫的地方最終沒有長成腳丫，隻是成了一坨看不清楚的肉；那短缺的右腿最終也沒有長成大腿，不過是另一團看不清楚的肉罷了。
可憐的遲憐便隻能依靠左腿走路，幸而左腿倒是完整的。
也幸好，遲大老爺並沒有因此嫌棄這個女兒，反倒為她取名為“憐”，便是要大家心疼憐惜她的意思。而遲大太太，因為自覺愧對遲憐，便對遲憐加倍嗬護，一多半的心思都放在了遲憐身上，連帶著把另一雙兒女遲沅和遲宏都冷落了。
這樣一來，遲憐的可憐之處反倒成了她被偏寵的理由，是不幸，卻也是大幸。
因著遲大太太的緣故，也因著遲憐著實可憐，遲家上下便都對遲憐嗬護備至，可以說遲憐完全是在一個安全無害、溫情滿滿的環境中長大的，不曾受過一絲責罵，也不曾見識過人心險惡。
她的世界裏隻有好人。
所以遲憐直到長到十一歲，還是如孩童般天真單純，既沒有被偏寵慣壞，也沒有防人之心。這樣一來，人們對她就不僅僅是可憐了，而是真的喜歡她。
沒理由不喜歡她，她是那樣純粹美好。
就連二房三房的人提起遲憐來，也都會打心眼裏誇讚她。
所以這當兒，沒人把遲憐的“蠢話”當回事，更沒人想要斥責她。
“可是……”遲憐攪動著十指，還想要說些什麼，目光在眾人之間徘徊，無意中對上遲尋的視線時，她微微垂下眼簾，澄澈明亮的眸子隱隱閃爍著一絲愧疚。
可是她有什麼理由愧疚呢？
遲尋衝著她嫣然一笑。其實有這份關懷也就夠了。
最終商議的結果是：等遲大老爺回來了再做決定。
說穿了，什麼遲二太太遲三太太遲二老爺的意見都是沒用的，之所以把大家召集起來，不過是做做樣子，仿佛大房還是挺尊重其餘兩房的意見般。
眾人都離開的時候，遲大太太叫住了遲尋。
“這事兒，你做得不對。”遲大太太接過柳媽媽端過來的茶水，垂眼不動聲色地說道，“不該那樣又吵又鬧，惹得甄二爺下不來台，若不是這樣，他又怎會推得你撞牆？”她的語氣不鹹不淡的，聽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