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再續苦肉計(1 / 3)

第四十八章

再續苦肉計

蝦王的列位公子次第站起來。

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勸慰三公子陳泯伯。

一個他們百般逢迎了幾十年的老管家,一個他們百般猜忌的老奸巨滑,一個他們且懼且恨且哀且憐的老仆役。當他倏忽露了老驢般的倔強脾性,他相當於一個藏匿了成功秘密的聖哲,一個能叫晦前程的災難之梟,一個突然變成妖精的金鑰匙。他的消逝,才證明了他的存在。

大公子陳冠伯是靜中的王者。他紋絲不動,等十幾隻沉重的烏木椅嘎吱嘎吱的響罷,才在巨大的靜默裏咳出一聲癢嗓子來。他不是勸慰他的三弟陳泯伯,而是向九弟發出他的責難,他說:“九弟,你說!”

陳恭伯嚇了一跳。他知道大公子是把最嚴重的問題逼到他頭上了。他還能聽得出,大哥說話的底氣,夾雜了眾多兄弟的意思,盡管那些烏七八糟的意思經不住一番解釋就會煙消雲散,但在此之前,它是一團氣,是一重催不垮打不爛的勢力。陳恭伯之所以能接過大哥的招仍能鎮靜自若,是因為他早就聽出了辜先生的意思,那是宣誓:他辜先生如果有什麼對不住他陳恭伯,那麼,繳械投降。結盟到底,至死不渝!他辜先生前所未有的當眾給三公子陳泯伯顏色,正是此意!得了這個信息,陳恭伯就迥旋裕如了。他說:“三哥!回座吧!”

三公子陳泯伯得了陳恭伯這句話,扭身轉回,戚戚然回座。

陳恭伯說:“我也拿不準。辜先生是什麼時候有了脾氣!呐,牙疼,進進出出東洋醫館又不是一次兩次一年兩年了。這一腫,真就腫出血來!”陳恭伯歇一口氣,又道:“辜先生一把算盤珠子,要細了,珠子跟珠子能隔一隻螞蟻打不死它。要穩了,珠子跟珠子能嘀噠斷一根筷條。他什麼時候腦袋不靈便啦?嗬?說瘋真就瘋了!把一柄短銃真要殺人!他短銃是真家夥東洋短銃嗬!有彈籽的呀!呐,今天……”陳恭伯不說下去了。他突然改口,說:“二哥,不管怎麼說,我們是主,辜先生他是仆,主仆都這麼些年了呀,給他個麵子吧!滿弟,你陪二哥,還是去請辜先生。”這也在理。大哥沉屙在身,這是大家明白的,大哥剛才的態度,大家也是明白。三哥又把不轉辜先生,論輩份,當然得二哥動身了。大家也明白,他陳恭伯自己不去請辜先生,那自然也是個避嫌的意思。至於滿弟,要陪二哥,當然也得動最小的弟弟。陳恭伯稍歇,明白這時辰兄弟們都想通了,又說:“二哥嗬,就一句話:辜先生,你是不是覺得你不太方便?就這句話。”

二公子陳容伯人已經站了起來,但他對九弟囑咐的這句話不是很明白。

當然,所有的兄弟也都不是太明白。

但二公子陳容伯立刻明白了。明白了,他就走。陳廉伯當然沒得說,急趨上去,跟二公子出門。

陳恭伯最明白兄弟們的明白與不明白。他站起來,抓過辜先生留下的帳冊,似乎他對那帳冊也滿生疏。一百年的陌生,或者十萬八千裏的陌生。但他毫不含糊,翻開就念:

“總:34221萬銀元。括號,括號裏說:‘位列世界二十大首富之一,廣州十三行之怡和行,為何80年前的伍秉鑒洋曆1834年公示財產在2600萬銀元?①,而今民國初年,伍家財產翻近三倍,而公示僅為3111萬銀元?是先伍氏須向洋行周轉資金,必據實以受銀行評估也,今伍氏孫已控銀行股份,非合股之外之新增財產概不公示,是與現政府之默契稅項也!’不過,這段話,辜先生又一筆劃掉,”

陳恭伯抬頭看大公子陳冠伯,追憶道:“記得這是辜先生向蝦王報帳時辰,作的一些說辭。估計說過之後,覺得與本帳無大礙,刪掉就是了。”

陳冠伯毫不含糊,說:“是。當時蝦王還問得很細,問了十三行的風夾火,火夾風,三兩百年坐大廣州,還誇道:‘厲害!厲害!’”

陳恭伯非常滿意大哥的佐證。故意停頓,環視大家。

大家都明白陳恭伯的意思是:這帳本是蝦王向來用的,絕不可以有所疑慮。

但一切都變得多餘。因為所有兄弟的心思,全在於蝦王家族的財產總數。僅“34221萬銀元”這幾個字就夠了。因為分一半也好,兄弟姐妹的份額也好,那是絕對得對古例辦的。再說,是分半還是全分還是不分,前麵也能聽鼓聽聲,聽話聽音。是分半!這叫富不肥,窮不瘦。大無懸念。

多數人的懸念就轉到了將是誰主事?誰輔佐?襲何種規矩?

陳恭伯話鋒徒轉,說:“帳,按規矩核清。分,合,有老規矩。我倒是要說,過去蝦王巨眼之下,遠慮,近憂,都有序,有數。所以,主有蝦王,仆有辜先生,這就萬無一失了。可現在,風險太詭了,大哥呐,病成這樣,有宗祠一攤,就夠大哥操心了。二哥呐,我也不用假惺惺求他,他是不會出麵管事的。現在就要請三哥了。有三哥合計,我敢頂下去。再,我們都眼見了,十三行有洋輪,有洋錢莊,腰粗膀大,又囊括了天下能人,是一步一步把廣州給圈死了,圈不死的,往死裏圈。剛才辜先生倒是把蝦王念念不忘的話給說了,就是我們們有個對付大買辦貴人的謀略,這麼一想,我們就得一起攙一攙滿弟!滿弟到英倫求學,學業的正是賣辦!三哥,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