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就是和牛玉強的分別,1983到1991年,8年。因為家庭貧困,家裏人甚至沒去過新疆石河子看過牛玉強,隻能接到他的信件,全是說自己怎麼改造的。1991年,28歲的牛玉強被父親從新疆監獄接回,半死不活,渾身長滿了黑色的大包,家裏人看著都害怕。醫生告訴他們,這是骨結核,別說在新疆難以醫治,在北京都難治好。
算下來,前麵20年,加上後麵的13年,牛玉強在北京過了33年。而他48歲生命中的另外15年,則全部在新疆石河子的監獄中度過,生活空間被截然分成了對立的兩半。
因為無法接觸到牛玉強,所以隻能從他的已經出獄的獄友中詢問他在新疆監獄的情況。劉海龍,1983年因盜竊罪,數額600元,嚴打期間被判無期徒刑,進入新疆石河子監獄,和牛玉強相識多年。“怎麼和你說呢?他在監獄好多年,可是年輕犯人有時還欺負他,說他這麼窩囊,都給犯人丟臉。”具體事例也有,給別人打菜兩勺,他隻有一勺,即使是碰到這種事情,他也不吭聲。
牛玉強被抓捕回監獄的第一個春節,他沒和家裏通上電話,倒是寫了一封信,隨信把監獄裏要延長他刑期的執行通知書抄寫了一份,寄往家中。
這份通知書作為妻子的申訴材料,保存得很好,按照道理說,應該有監獄管理方寄給家屬的原件,可是,監獄方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寄來,這份抄件,還是很不會和隊長搞關係的牛玉強央求隊長,才讓他抄下來的,下麵還有手畫的仿照圖章的圓章,字跡很工整。上麵寫道,2004年監獄04號文件。因牛玉強保外就醫超過期限11年9個月28天,根據規定,逾期的日子做延期處理,刑期滿的日子更改為2020年2月21日。
76歲的韓秀金說,當時想,還不如1991年不接他回來呢,那樣還有個盼頭,2008年他還能被放出來,可是現在延續到2020年,到那時候自己肯定已經不在了。牛玉強的父親就是在2008年去世的。
古怪的“保外就醫”
1991年的牛玉強找不到能給他治病的北京醫院,最後是韓秀金找到工廠已經退休的老廠醫給他治好的。“用針給他抽取體內的膿,每次要5塊錢,我們家窮,那醫生經常不收錢。”病足足治療了兩年多才好。
1992年,新疆石河子監獄曾來人審查,見牛玉強還是下不了床,就批準了他繼續留在北京治療。
雙方各執一詞。家人說,牛玉強骨結核雖好了,可是又有新病,還在治療。而監獄在2005年給牛家的回複中強調,批準繼續治療的延長期限也就是一年,所以1993年,牛玉強不歸隊就被視為逃跑。
與牛玉強同在一個中隊的犯人,現在已經刑滿釋放的田躍進告訴本刊記者,保外就醫的主要原因,還是監獄的醫療條件糟糕,稍微嚴重一點的疾病就無法治療,“幾百公裏內就有一個診所,類似鄉鎮衛生院,即使你轉送到石河子的市立醫院,大病也不能治”。
劉海龍在一次裝卸車的勞動中就差點送命,汽車倒車的時候車上的尖銳物體撞擊了他,他的肺部爆裂,當時就吐了很多鮮血。像這樣的病,市醫院也不收,要保命隻能回北京治療。“外人總覺得保外就醫裏有花樣,其實審查還是很嚴格的。”家屬都要到場,作為具保人要簽字畫押,而醫院開的證明更為重要。牛家現在還小心翼翼保存了很多急診、重症的證明文件,每年都把這些寄回新疆監獄。
按照石河子監獄管理局的存檔文件,監獄於1992到2004年其實一直在發出信件,催促這批犯人歸隊,其中1998年之後為掛號信件,並在1999和2001年將之視為網上逃犯,進行過追逃。可是再一細看,發現監獄管理確實存在問題——早期的非掛號信件無檔可查,1998年之後,陸續有寄給牛玉強家庭的信件存檔,有的是寄往西城區公安局的,有的是寄往房山公安局的,難怪牛玉強家和所在的朝陽區公安都表示,他們沒有收到過任何信件。
相反,1997年還有要求當地派出所做好監管保外就醫犯人牛玉強的通告。按照邏輯,1993年既然已經要求牛玉強歸隊,怎麼會1997年還要求監管他?不要說信件了,即使是網上追逃的信息,朝陽區公安部門也表示沒有注意,至少在2004年之前,新疆的監獄管理方和朝陽警方沒有就牛玉強的事情發生過聯係,一直到2004年,監獄幹部到北京解決這個問題,雙方才見上麵。
信息的不暢通,外加管理疏忽,使牛玉強在北京的這13年保外就醫時間存在了爭議。2004年,八裏莊派出所、居委會和司法所都開出證明,表示牛玉強始終在“服從管理”,並且“改造態度良好”。按照規定,這模糊的13年,應該計算入刑期,可是監獄方卻認定牛玉強是故意逃離監管,所以要把這13年不計入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