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金
李曉菲跟鄒春素不相識。他是廣西人,1978年出生,到深圳差不多10年,換了幾個工作,大約5年前進入小譯父親管理的企業,在辦公室管理計算機方麵的事情,還幫姐姐的小公司管理一個網站。辯護律師趙玲告訴本刊記者,接下這個案子時,覺得“太不可思議,他有房有車,月薪一萬多塊,怎麼會做這種趁火打劫的事情?”
會見過李曉菲幾次,也查閱了案卷材料後,趙玲得到的答案,是外人看來幸福的白領生活的另一個版本。“李曉菲本來有個很漂亮的妻子,兩個人結婚後生了一個兒子,可是小孩生下來就有一隻耳朵先天性耳聾,這個事情很刺激李曉菲,他很煩,就跟妻子分居了。大概小孩1歲多的時候,兩個人就離婚了,孩子由李曉菲撫養,他想不通小孩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很困惑也很自卑,整個人也變得有些自閉。”趙玲告訴本刊記者,“李曉菲告訴我,他聽說小譯被綁架的事情之後,就一時起了邪念,想冒充綁匪敲詐一筆贖金給孩子治病。他說他從沒想過小譯會遇害,一直覺得隻要付了贖金,小譯肯定會平安回來,他覺得小譯父母很有錢,這不過是多拿出一筆錢的問題。”
為了策劃這場詐騙,李曉菲向單位請了假,跟同住的姐姐說自己去上海出差,讓她幫忙照看孩子,之後電話就打不通了。他買了假發、手機和幾張手機卡,在2009年11月8日那天,開始用短信跟小譯父親聯係,約定交付贖金的地點。在警方掌握的材料裏,李曉菲的策劃非常精心周密,從11月8日下午到11月9日淩晨,整個過程中沒有打一個電話,完全是通過短信控製,逼迫小譯父親去各個不同的地點。9日淩晨2點30分,李曉菲成功地在某個立交橋下拿到50萬美元贖金並逃離。而小譯父親在交付贖金後,趕到短信中所說的放人地點等了一整個晚上,絕望而返。這個過程中的煎熬,旁人怎能切身體會。
趙玲和易文榮都覺得,整個事情最離奇的地方,在於李曉菲和鄒春的時間銜接。鄒春買了多部手機和手機卡,10月20日實施綁架後,變換不同的號碼與小譯父親電話或短信聯係,提出了50萬美元的贖金額度,初步約定的交付地點是廣西北海。就在鄒春準備交易計劃的時候,11月3日和11月7日,深圳陸續發生了後兩起校園綁架案。11月8日,鄒春臨時決定回趟老家,11月9日下午才回來。這期間,鄒春沒有跟小譯家屬聯係,而李曉菲選擇的犯罪時間,剛好趕上了這個時間空當。綁匪一直在變換號碼,小譯父親因此沒有任何懷疑。等到11月9日17點左右,鄒春從老家回來跟小譯父親聯係的時候,李曉菲已經拿到了贖金。
趙玲告訴本刊記者:“其實整個犯罪過程中,李曉菲自己也很糾結,幾次想過放棄。”隻是內心的邪念最終還是戰勝了他的掙紮。李曉菲在黑市將50萬美元兌換成301.5萬元人民幣,存到了母親的戶頭裏。可是他又突然內心不安起來,根據他現任女友的證詞,李曉菲找到她,跟她說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讓她幫忙把公司裏的一個上司約出來見個麵。約定的見麵地點是麥當勞,結果,李曉菲被警察抓獲。其實在鄒春落網後,警方也注意到了贖金的問題,多方排查後,注意到了李曉菲的杳無蹤跡。李曉菲被捕後供認不諱,50萬美元的贖金追回了301.4萬元。
李曉菲的姐姐告訴本刊記者,她至今也不能理解弟弟的行為,“家裏也沒那麼缺錢,孩子才四五歲,他的耳朵要長大一些才能治療,並不是急等著要用錢”。她比李曉菲大十幾歲,“曉菲4歲我就開始帶他,他一直很老實聽話,還是黨員,到深圳之後也一直努力工作,性格也沒那麼自閉,在單位有很多好朋友。他是個生活很節儉的人,結婚以前衣服都是我給他買,給他買一雙打完折兩三百元的鞋子他都嫌太貴了,說100多塊就可以了,我實在是不明白,他要那麼多錢幹什麼?!”李曉菲的姐姐更願意把整個事情解釋為“中邪”,她說:“從曉菲離婚開始,我們家族裏幾個堂弟堂妹都出了問題,或者死或者病,我請了好幾個大師看過,都說是我們家風水出了問題。”這樣的解釋,可以讓她在麵對不到5歲的侄兒時心裏稍微好過一些,這個完全不知道父親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孩子,會很天真地看著她說:“姑姑,我的一個耳朵聽不到,永遠都聽不到了。”
在電子城宿舍不到30平方米的房間裏,黃蓮榮獨自帶著3個孩子,拿起電話就哭了出來,旁邊兩個兩歲多的孩子哭成一片。兩次開庭她都去了,看到受害者家屬,她的心裏也很難過,“將心比心,都是做父母的”。可是她聽了丈夫的說辭,又半信半疑是否真的另有隱情。兩種情緒纏在一起,讓她寢食難安。她說,如果不是顧及還有3個孩子,請律師的時候,她差點想從律所的23樓陽台跳下去。鄰居阿梅常常來看她,她跟黃蓮榮認識3年多,被黃蓮榮身上很多勤懇的秉性所打動,她也無法把冷酷的綁匪和她認識的鄒春聯係起來。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有空還會幫忙過來照顧孩子。鄒春被捕後,黃蓮榮的小店也不開了,一家人的生計來源,要靠黃蓮榮推著車去路邊擺攤賣水果,要出門的時候,隻能把兩個不到3歲的孩子鎖在家裏。14歲的大女兒從初中輟學了,一方麵是學費太貴,一方麵是學校裏風言風語,小女孩受不了刺激。這個清秀瘦弱的女孩變得更加懂事,一邊在電子城裏打工,一邊幫媽媽照看兩個妹妹。未來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誰也不敢多想。馬上又要過年了,很快,像去年一樣,整個宿舍會隻剩下她們一家孤零零地留在這裏。
而受害者家屬那邊,原本幸福美滿的生活徹底破了個大洞。喪子之痛每天都在煎熬著他們,每一次開庭也都是一場折磨,他們盼著鄒春的案子早日審結,還給兒子一個公道。隻是,縱然如此,他們的傷痛,依舊也將是一輩子的事情。
(出於對受害者家屬的理解和尊重,文中隱去了相關個人信息,並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