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國武術的改造之路(3 / 3)

1987年,劉普雷在武當山做散打實驗賽。“當時要求先演練套路,不會套路不讓參加比賽。於是,打什麼拳的都有,太極、長拳、南拳甚至還有軍體拳。根本沒有可比性,和比賽也沒有什麼聯係。套路打得好,上場未必行。後來就取消了賽前的套路演練,直接開打。散打初期,還曾強調過打練結合,招式要漂亮給加分。有的運動員就用掃堂腿、後掃堂腿。但後來發現,得不償失,亂拳打死老師傅,不管難不難看,打上就行。”

在實戰中,散打開始融合了大量拳擊和摔跤的簡潔實用技術。向拳擊學習出拳發力和距離感,向摔跤學習各種摔法。“對方邊腿踢你,散打隊員會一手格擋,一手反擊或者邊腿攻擊。傳統武術可不這樣,他得先做一個雲手,這樣動作好看,可那樣對方早就踢到你了。”梅惠誌說

同時散打和拳擊、摔跤在攻防上又有很大區別。拳擊管上不管下,拳架端得比較高;而散打運動員戴著拳套,在摔的時候就無法施展撕扯技術。武術中的掌法和腕子的鉤、扣等技術也無從施展。“像猴拳就用不上了。”梅惠誌說。

在某種意義上,散打是對武術的一次現代創造。在訓練上,散打運動也大量采用了現代體育的訓練方法,尤其注重體能素質鍛煉,如長跑、跳繩、負重等不同的練習方法。練習步法的移動,強調出拳速度及技擊力量,同時結合一些腿法、摔法等訓練,並配備一些輔助設備,如拳套、腳把、手把、沙袋等,經常性的和同伴練習踢打摔拿等實戰練習。“訓練中科技含量很高。比如無氧運動的承受力,要求10秒脈搏衝到34下,保證動作連續性,在12秒內連續發力。”劉普雷說。

1982年北京市舉辦了第一次散打比賽,梅惠誌帶領北京散打隊出戰,獲得10個級別中的8個冠軍。有意思的是,很多民間拳師也參加了比賽。實戰中,“高手在民間”的神話隨即破滅。“當時民間參賽的人數有上百人,其中有八卦、心意、太極、大成、通背等拳種,比賽開始沒兩天,一看進入半決賽的選手,都剩練散手的了。民間武術的招數多,但多沒有經過對抗訓練,一上擂台就抓瞎。對抗起來根本沒有反應,挨上兩下就不打了。比賽打得很沉悶。”梅惠誌說。

80年代中期,梅惠誌帶隊參加了河南少林杯、武當山擂台賽等比賽。場麵更加熱鬧,民間高手“琳琅滿目”,很多身著奇裝異服,有扮成行者武鬆樣的,有扮成道士樣的。還有人當場表演絕活,譬如一掌把釘子從木板裏拍出來。但比武的結果卻很簡單,經常是開場前,民間武師架勢十分漂亮,開打後,三拳兩腳即被散打運動員擊下台。在體能上,很多民間選手都堅持不了一個回合。往往練了十年功的人,被隻經過一兩年專業訓練的運動員打敗。

究其原因,在於傳統武術的發展早已脫離了攻防、技擊和實戰。“我們小時候跟師傅練功,有‘說手’和‘試手’,也就是模擬對抗。但沒有真正對打。”梅惠誌說。於是,很多民間拳師連最基本的技擊的技術原則都不知道。比如,在格鬥中眼睛一定要死死盯住對方,在對方攻擊後閃避、格擋、反擊;但是沒有經過訓練的人,本能地會選擇閉眼。

1989年,國家體委正式將武術散手確定為競賽項目。同年10月在江西宜春市舉行了第一屆“全國武術散手擂台賽”,1990年正式出版了《武術散手競賽規則》。武術散手從表演進入到正規的比賽時代。

中國武術於是出現了第二個競技項目,在現代項群學中將其與拳擊、柔道等一同劃分為格鬥項群。散打運動員經過短暫的訓練就可以登台比賽,甚至不需要進行套路練習。傳統武術被套路、散打項目分解,而這兩者都不再具有傳統武術的拳種母體特征。

殊途同歸的搏擊

上世紀70年代末期,散打試驗階段,劉普雷就曾經和泰拳選手進行過切磋交流。規則上,可以用泰拳的膝肘攻擊,也可以用中國人擅長的摔跤。交手的結果令人沮喪,泰拳選手占有明顯優勢。“我們總是吃虧。泰拳選手的抗擊打能力強,殺傷力也強。我們打他們打不動,他們踢我們就很疼,他們的邊腿像木樁一樣打過來。”劉普雷說。

這樣的情況,梅惠誌也曾經曆。北京散打隊是國內最強的隊伍,1990年梅惠誌帶隊和泰拳進行了8場比賽,輸了7場。“與泰拳硬碰硬,我們根本打不過,拳腳打在對手身上,跟打在皮球上一樣。而當時我們的隊員抗擊打能力比較差,挨上兩三下膝肘就不行了。”梅惠誌說。

勝負背後,並非僅僅是技術與實戰經驗的欠缺。更重要的是,雖同為格鬥項目,兩種運動的屬性卻完全相反。散打遵循的是“錦標主義”的路線,主要以得分取勝,強調技術,運動員是比賽的核心,一切為運動員服務。而泰拳則強調的是“市場至上”,觀眾是核心,運動員要取悅於觀眾,追求比賽激烈刺激,以優勢勝利為主,即將對方擊倒。

“我們的訓練追求的是得分,打中即可;但是人家追求的是效果,要的是殺傷力。甚至不做閃避,不招不架就是一下,一擊致命。打不死不打,打不中不打。”劉普雷說。

與泰拳等市場化的格鬥項目比,散打還不是“真打”。在規則設計上,散打更鼓勵運動員提高技術,回避傷害。比如,運動員纏鬥抱在一起兩秒鍾就要被裁判分開。所以,運動員往往在擊中對方後立即和對方抱在一起,然後再由裁判分開。於是,比賽經常中斷,裁判比運動員還忙。與市場化的搏擊項目比,比賽的精彩性差了很多。“散打比賽的上座率很低,國內最高級別的比賽,打到決賽,都沒有觀眾去看。”劉普雷說。

在已故武術家趙道新看來,散打的困境體現了武術競技化的一個“千古難題”。趙道新認為:“武術是‘盡量安全地表現殘酷’。可這是一個矛盾,想安全就不能殘酷,想殘酷就不會安全。自古以來,有人用金錢和奴役來淡化安全,從而提高了殘酷的表現:有人創造出拳擊、摔跤、推手等項目,以護具和技術約束來降低殘酷,從而加強了人身安全。然而,武術要求‘安全’與‘殘酷’這兩方麵同時提高。但到目前為止,人們還隻能做到以犧牲一方來補足另一方。武術缺乏安全會讓人畏懼,缺乏殘酷會讓人厭倦。這是幾千年地球上生來死去的多少聰明人未能解決的難題。而武術想活下去,我們或我們的後人就要趕快解決它。”

靠武力決定強弱,分配資源的時代已經過去。武術的攻防與技擊性必須找到一個載體,將殘酷與安全統一起來。

“中國武術要生存,就必須走向市場,也就是要產生效益。因此必須提高精彩程度、對抗程度,要真打。”劉普雷說。

在國際上,區別於“錦標主義”的職業搏擊比賽已經十分成熟,最具代表性的有日本的K-1、PRIDE,美國的UFC。這些比賽有一個共同的特定,即打破了傳統武技的分割狀態,實行綜合搏擊。參賽者完全不拘於拳擊、摔跤、空手道、武術等專項技法,比賽規則盡量簡化,鼓勵直接KO對手(KnockOut的英文簡稱),即獲得絕對勝利的擊倒。

在奧運會與錦標主義概念中,武技分為打擊係和纏鬥係兩大類。前者包括拳擊、空手道、跆拳道、泰拳等以拳、腿、膝等部位為打擊武器的武術,後者則以柔道、柔術、摔跤、桑博等為代表,通過各種投、摔、絞、關節技等手段實現對對手的控製。在職業搏擊比賽中,這種分類就不再重要了,一切以結果評判,每一項武技的個體文化也被消解。同時,比賽中引入現代化的聲光電表演方式,為武技的展示提供了絢麗的平台。

1998年底,劉普雷曾經帶隊去過K-1現場,當時主要是帶套路隊去做串場表演,其中還帶了兩位散打運動員做現場表演。“那是我第一次去K-1現場,到了那裏才知道原來一個擂台賽能做成那個樣子。”劉普雷回憶說,6萬多人的現場,燈火輝煌,壯觀極了。

在搏擊的全球化趨勢下,中國武術界也開始逐漸參與其中。越來越多的中國運動員通過參加跨界比賽,直接與對手過招。“比賽前3個月商量好規則,然後進行針對性訓練。比如跟泰拳打,我們就要進行防膝肘的訓練,讓其施展不開,而泰拳則會對我們的摔功特別防範。”梅惠誌說。在輸給泰拳後第二年的對抗中,他的隊伍獲得了全勝。

另一方麵,效仿國外綜合搏擊模式,中國武術界也開始組織舉辦自己的搏擊商業比賽。包括2000年武協組織的散打王比賽,以及中央電視台的“武林大會”等比賽。

盡管世界各民族的武技與比賽項目脈絡龐雜,林林總總,但是一旦實戰競技,則殊途同歸,神奇褪去。

劉普雷還記得當年霍利菲爾德和泰森那場世紀大戰。在遠距離,霍利菲爾德首先利用自己的刺拳逼泰森展開隊形,泰森臂短不適應,打亂了他的陣腳。一旦泰森衝過來,霍利菲爾德就用前臂封住泰森,然後做一個定點發力。泰森信心明顯動搖了。當泰森衝過來,霍利菲爾德就貼身纏住他,頭頂泰森下巴,前腳插過泰森的中心線,向前頂,在武術中這叫“摟根”。在這個例子中有兩點值得注意,一個是定點發力,一個是糾纏技術。是典型的中華武術的技術。

“世界武功原本就在相互借鑒。比如說散打,簡單說隻是‘拳擊加腿’,其實散打的手法中有很多中國拳法,例如鞭拳、栽拳,腿法中的踹、蹬、踩等等,都是國外沒有的。散打吸收了一些拳擊,但是請拳擊教練來也主要是傳授距離感和組合拳能力,並不是一味模仿拳擊。另外綜合格鬥也是中外武術的結合,很多中國散打運動員以前都是國內一流套路運動員,在學習了國外武技後綜合格鬥能力大幅度提升。其實優秀的傳統武術與外國功夫雖然訓練方法不同,走的路不同,但是殊途同歸。不強調什麼形式,強調的是其中的科學。”劉普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