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春白鶴拳:蘇瀛漢一個人的傳奇(2 / 3)

蘇瀛漢說,雙方較技,輸贏不講。這是江湖中不成文的規矩。較技的方式,並不是打得大開大闔,難舍難分,主要是“盤五技”或者靠手,擒撞,頓胛,靠肩,雙挑,解打,交手之下,輸贏立判。但是外行的人是看不出來的,隻有較技的雙方或者是習武之人才心知肚明。“70年代的時候我去外麵教拳,有混混說來學拳,其實是來攪場,一般我會先和他接手,然後扣住,他如果要動,我隻要使一下勁,他就動彈不了,一下、兩下、三下,我就那麼扣住他的手,很平靜,臉上笑著說‘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麼大’,他就不敢再放肆了。但是外行的人是看不出其中的較量的。”

“以前曾經碰到過一次壞規矩的事,比試的時候,有人圍觀。比試完了,我們跟圍觀的人約定好,不要外傳。結果看的人出去講了,某某贏了誰。有的跑江湖的人以此為生,說他輸了等於砸他飯碗,不僅傷感情,還容易結下仇怨,為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出去開館授徒也是有講究的,有全套儀式。“設館前,要先寫一張師門牌位,比如我們白鶴拳要設方七娘的靈位,當晚設宴,祭奠香花果品,三牲,初二,十六‘做牙’。如果館裏還教舞獅子,還要請獅神,寫祝章,常年供奉。出獅要點香,燒金箔紙,舞完獅子要歸位,酬謝獅子。散館的時候要辭神,把師門牌位拆下來。”既然有膽量出去設館,也要有實力才能不被人踢館。“踢館也叫拚館,一般都是在設館到一半或者行將結束的時候。比如一館4個月,3個半月即將收館時,會有不服氣的拳師來拚館,如果對方拚贏了,那設館這幾個月賺的錢就得交給對方,如果對方輸了,他也要出同樣的錢給設館者。但是,互相會留麵子,錢不用當時給,而是第二天偷偷地送過去。”

蘇瀛漢說他在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期間在晉江南安教了十來館,就碰到過很多次當地混混來踢館。“很多時候不完全是因為錢,而是占地盤。去廣東或者外地教館,要先調查一下,當地誰武功高強,勢力大,所謂‘要吃地頭水,先拜地頭鬼’,偶爾也會拚個你死我活,但你要是製服了對方,那一片整個地方的人都是你的信眾。”說到這裏,蘇瀛漢頗為感慨,“江湖是很殘酷的。我們這行有句老話‘拳頭米大力’,意思是一條性命換一頓飯吃。”

也因此,師父在收徒弟的時候格外慎重,下不了苦功的不教,人品不好的不教,因為“性命攸關”。“我十幾歲的時候就教30多歲的人學武了,我很實誠,真心實意地交,但是對方存著心眼,會私下裏問我師父,你徒弟這麼教對不對?師父來就跟我說:‘你怎麼把裏頭的奧妙都跟人講了呢?你人小,體重不到90斤,功夫是靠金錢和汗水換來的,在不知道對方心態和人品之前,怎麼能輕易就將其中的訣竅教給別人呢?’我這才知道,收徒有一個考查別人的過程。”1993年,曾經有個英國學生慕名找到蘇瀛漢拜師,結果被蘇瀛漢婉言謝絕。“那時外國人來永春的少,很多人爭著要教他,但我和他接觸了幾天,從言談舉止中覺得他不誠實,不是正派人,所以我偏不教他。”

“但是這行還有一句話‘紙師父,鐵當家’。很多時候是有錢人請師父去家裏教,這叫‘暗館’,師父可能功夫不硬,但是請師父去的人如果是當地豪紳和強戶,實力雄厚,就沒人敢欺負。這就是比人頭,比錢頭。”蘇瀛漢出外設館,“以和為貴”。“我去晉江教館,鄉裏有骨折受傷的,都來找我醫治。送錢送禮物我不收。館主很奇怪,說:你要收錢啊。我說:我是為你鋪路,營造氣氛得民心。”

傳承

1985年12月5日,日本大阪府日本中國友好協會組織的以木崎友晴先生為團長的“日本空手道推進會訪華團”13人到福州要求與民間高手交流。當時在翁公祠國術館擔任副館長的蘇瀛漢被官方指定帶著永春練習白鶴拳的9個高手參加了12月7日上午在泉州華僑大廈舉行的觀摩交流會。真正的較技是在晚上的答謝宴會上,蘇瀛漢和對方交了一下手。“日本的第一個代表是中美混血兒,身高1.8米多,力氣很大。第二個是日本人。我們就靠了下手,變化一下,對方當即從椅子上跌坐在地。旁人都說,怎麼樣怎麼樣?我說,沒事沒事。日本人當時輸得心服口服,攬著我肩膀就要跟我合影。”

蘇瀛漢說,他也曾問過師父,是否見過傳說中的武林高手,師父說,出名是很出名,但能飛簷走壁的還真沒見過。“武術中一招一式是實在的東西,拳拳入肉。所謂的武林高手,是力度、速度、幅度的完美結合。白鶴拳講‘寸勁’,三兩厘米化出來的勁通過改變你力的方向來移動你的重心。也就是‘絲線拉龍舟,四兩撥千斤’。空手道靠的是體力,我們講的是巧力,如果都是大個子贏,就沒有‘術’一說了。但這是長期訓練的結果,要學習放鬆關節,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發出自己的寸勁,外人不一定能看清楚,‘觸及使覺’。一扣一沉一抖,對手馬上受不了蹲下去了。小孩好好學幾個月,可以把大人打得鼻青臉腫。”

蘇瀛漢家至今還保留著相對傳統的授藝方式。徒弟們跟師父家人同吃同住,使用傳統的基本功練習方式,一樓臨湖搭建起來六七十平方米的露天水泥平台就是練功場所。“戳米沙練手指的硬度和抓勁;單手或者雙手接、抓、捏、擰從不同方向拋出的竹把,練指力、抓勁、反應靈敏度和目力,達到‘目光如電’;抓甕子練習腕力或者臂力;拋石鎖練習腳馬身腰和手臂力量,此外還有舉義勇石、盤橋手、盤五技、隔空摔頓、抖丈二槌(頭大尾細的棍稱為槌)。”蘇瀛漢說,這些訓練手段不是現代健身器械能完全取代的,但是因為社會和生活環境的改變,很多手段已經用不上了。

“義勇石有120斤、180斤、240斤到360斤各種規格,習武之人要以手指插入兩邊的凹槽孔,用一手或兩手提、托、舉,包括拋接石鎖,練累了順手就往地上一放。以前大家住的是平房,就在屋外的土地上練功,怎麼放都沒關係。現在都住樓房,鋪瓷磚,最次也是水泥地。這些石頭往地上一放,地麵會被震碎。再說盤橋手,在牆上釘入約5厘米直徑的木棍一段,留30厘米在牆外,習練者站在牆體對麵,以前臂尺、橈骨側位力點,敲打木棍,兩前臂交替進行,練前臂(橋手)硬度和抗擊打能力。但是以前都是土牆,所以,我們現在用兩人盤五技來代替盤橋手。”變化還體現在人的身體素質上。“敲敲打打,起初手會腫,白天練完了晚上回家搽藥酒,久了就好了,手有硬度才能盤,勞其筋骨是必經的一個過程。但是現在的小孩虛胖,骨頭太軟,骨密度不夠,一打就受傷,家長也不願意讓孩子受那份苦。”

也因此,如何將白鶴拳完整地傳承下去成為蘇瀛漢現在最苦惱的問題:“一個門派真正的傳承人應該全麵,理論、功法、醫術都要精通,但是民間武術沒有選材的可能,很多人連生活都得不到保障,怎麼能把武術當成事業全身心投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