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民國三九年,大寒。

今年的冬天似乎走得特別的早,遠山的積雪還沒融化,溫暖的風就徐徐吹來,幹枯的枝頭冒著幾片綠芽兒,陽光翻過山崗,正熱烈地照耀著滇東北大地。

麥家大宅卻在這陽光中顯得寂寥。這是一座仿京四合院,建於同治中期,由於融入滇東北居住習俗,要比北京四合院小得多,內設的小橋、流水和花園與大大小小的廂房規整地協調,倒也別致雅靜。但四周的房屋建得高,整個冬天,早上的陽光照不進院內,庭院深深,好不寒意。

從南到北,從西到東,被踏陷的小石徑證明它曾有過的繁忙和繁華,如今隨著抗日戰爭的爆發,已不複存在,唯有綠色的大門門楣上鑲著的金色阿拉伯文“真主至大”向世人宣示著它的歸屬。

這是大宅的主人麥城從重慶回來的第二日,晨禮後,他靜悄悄來到後院,繞過一片被冬雪拔得鬆軟的草坪,站在院牆角落那棵他為她二十年前栽種的桃樹下,站成一座雕像。

幹涸的桃枝冒著嫩芽兒,隨著漫進院牆的暖風輕輕舞動,勃勃生機,使人不禁想到春天不遠了。但他的心卻在這春天不遠中懸空著,像一塊不落地的石頭,暗藏殺機,隨時讓人斃命。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閉著眼,默默念著古蘭經“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一切讚頌,全歸真主,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報應日的主。我們隻崇拜您,隻求您祐助,求您引導我們上正路,您所祐助者的路,不是受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誤者的路。”

“桃樹都長蕾了,花期不遠了”大太太菊香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他身後,畢竟出身書香世家,話語都帶著墨味,給人咀嚼。

“是啊——”他停住了默念,背著對她,抬頭望了一眼藍得一無所有的天,仿佛院外的太陽是一麵多餘的鏡子,再怎麼熾熱的照耀,也照不進他懸空的心裏。麥家到他手上,幾盡人去樓空。

她且不了解他的心。他且不知道她有話要說。

但,彼此沉默。這兩個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人,****得隻剩下心照不宣。

“老爺,您對那件事還沒釋懷?”如果不是一陣暖風撲麵,菊香絕對不會此時提及絕口不提的往事,她有些後悔,兩隻手相互揉著,等著他的回答。

這問像撫琴的纖手,撥動麥城身上根根神經,使他懸空的心落了下來,碎成一麵幽深的湖,層層波紋永遠到不了彼岸。他定了定神,像一塊不會風化的石頭,把心裹得滴水不漏,轉過身:“你是恩師臨終前的囑托,也是我麥城要娶的女人,不管發生什麼,都是前定,我絕不抱怨絕不負你。”

他看著她,神情肯定,露出四十歲男人難得的柔情。

她看著他,含情脈脈,露出四十歲女人少有的溫柔。

但彼此心裏清楚,誰都沒有把話說完,隻是此情此景,這個麥家強悍的女人變成一隻乖順的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像兩隻落難的鴛鴦,亂世之中十指相扣,誰也舍不得先鬆開,庭院深深,時光靜好。

“老爺,劉副官到訪”管家李清不解風情在後麵稟報,他臉有些紅,心裏卻酸酸的,麥家經曆太多事,很久沒見老爺太太如此恩愛的場景了,心裏狠狠罵道:“媽的!這****的來得真不是時候!”

“知道了,把他帶到客堂,我隨後就到”麥城吩咐道,李清低著頭,領命退去。

鬆開手的刹那,菊香拉住了他:“還是我去吧。”他默默點點頭,麥家到現在一直是她在撐著,更何況也隻有她的精明能讀懂那些官場人物的話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