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年以後,當餘非凡為自己的不幸命運扼腕歎息的時候,某種傾訴種種往事的yu望便油然而生。羅永浩說: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那麼,不彪悍的人生呢?是不是需要詳加解釋,方能使人安於苟延殘喘?如果是,那又該從何說起呢?先賢說:讀書改變命運。餘非凡清楚的記得,正是從那年夏天半蹲在小河裏看那本半武俠半色情的野書起,他逐步進入連鎖式的困境中無法擺脫。
那時,餘非凡剛剛以全縣第三名的成績考上了縣一高中,一高是縣裏最好的高中,在地區也名列前茅,能考上的都是學習尖子。他的同班同學張明坤也同時考上了這所學校。張明坤家住在張莊,緊挨著餘非凡所在的餘莊後麵。暑假裏兩個人經常在一起玩,張明坤不知從哪弄來一些武俠書,餘非凡就借來了兩部看。第一部是金庸的《神雕俠侶》,看完後他對美若天仙的小龍女被小道士尹誌平“那個”了一直都耿耿於懷,不過當時他懵懵懂懂,並不清楚“那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雖說當時初三已經有生理衛生,但老師從來不講《生殖係統》那一章,他看了很多遍也沒搞懂到底怎麼生殖。不過讀了第二本書之後,他基本上對這些已經有了具體的認知。
那個夏天似乎比別的夏天更燥熱一些,當然再熱也比不上此前一年發生在克拉瑪依的那場大火,能把人燒焦。村裏的大喇叭每天早晨都放著“天不刮風,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陽”,於是該年大旱,莊稼都又細又短、蔫不啦唧的,村民們擔心不已,走到哪都夾著收音機聽天氣預報等下雨。當過民辦教師的父親趁機對餘非凡進行勵誌教育說:“看到了吧,昨日汗水像那東流水,農民兩個字好辛苦。你可一定要好好學習。”
餘非凡坐在河邊的柳樹下,全身僅穿著一條短褲衩,一邊看著那本野書,一邊用手擦掉臉上的汗液。他被深深的吸引著,心裏升起一股從沒有過的麻麻酥酥的感覺。他摸了摸下麵,鼓鼓的,把褲衩撐得老高。他怕人家注意到,就拿著書小心的跳進河裏繼續看。小河有一段是沙石底的,很淺,半蹲著才能漫到脖子,幾個小孩光著屁股在水裏玩。書中的情節牽引著他,他逐漸感到似乎有螞蟻在他心裏爬來爬去,似乎在催促他去做點什麼。於是他起來把書放在岸上青草地裏,脫掉褲衩蓋在書上。他走到一塊樹蔭遮蓋住的河麵,離那幫小孩子遠遠的,悄悄的蹲下來,用一隻手撐著河沿的石頭以防身體上浮,然後閉上眼睛,回憶起剛才讀到的情節。那個大俠怎麼能無緣無故的撕開了人家姑娘的衣服,那女娃子為啥半推半就而不全力抵抗,一片紅咋會變成了一片白,中間為什麼會有一簇黑?地麵上為何又出現了斑斑血跡……在想像的同時,餘非凡雙腿夾緊,另一隻手也不由自主的動作起來。這是啥感覺啊?美哩很……過了一會兒,從撒尿的器官裏忽然發出一些白中帶黃的東西。此刻他覺得舒服極了,比憋急了時撒尿還舒服的多。幾隻小魚聞訊趕來,在他皮膚上咬來咬去。餘非凡很疲累,心髒也砰砰得跳個不停。
從那以後,餘非凡每天都往小河邊跑,將大半個白天泡在了水裏。那本書雖已還給張明坤,但書中的內容已被牢牢刻在心裏。餘非凡並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麼,隻是控製不住的想做,每天都把自己弄的筋疲力盡才罷手。反正是暑假期間,反正除了每天下午把兩隻羊拉到小河邊各放一次,也沒有別的事。全縣第三的成績,讓村裏人見到他就說“這娃今後肯定能當大官”,他父母也覺得臉上有光,因此基本上豁免了他幹家務活的義務。現在他又找到了一種能讓自己如此愉悅刺激的遊戲,真是生活賽似活神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餘非凡的學名要變了。第一年參加中招考試時,餘非凡報考的是中專,差幾分沒考上。那時候中專還包分配,農村孩子上學首選中專,可以早幾年畢業參加工作,因此最優秀的學生都報考中專,很多人為了考上中專留級了一年又一年。到了第二年,學校副校長來家裏對餘父說:你娃學習這麼好不考高中上大學屈才了。餘父聽了覺得有道理,餘非凡才去報了高中。當時河南省的學籍規定,每個學生隻有一個學籍卡,隨著學年上移,一畢業如果沒考上就作廢。因此這年餘非凡已經沒了學籍卡,學校按照慣例,幫他找了一位中途退學的學生的學籍卡,把上麵的照片撕下來用餘非凡的頂上去。河南那些年因為上學而改名的人很多,感動中國的洪戰輝原名就叫洪全會。餘非凡則是連姓也改掉,他的名字變成:高大全。
2
縣城離家有四五十裏。餘非凡平時住校,到月底就蹬著自行車回去,學校也隻有月底才放兩天假。剛開學,餘父就借了一頭毛驢,跟餘非凡的伯父一起拉了一千多斤小麥到學校食堂,換成糧票夠餘非凡用一年多。雖然驢子沒戴接屎罩,被人民路上的交警罰了十塊錢,但餘非凡不用再考慮吃飯問題。他那時每天總感覺餓,餘父交代說,不要求吃好,但一定要吃飽。
餘非凡跟張明坤分在了不同班級,但新來這兒,他隻熟悉張明坤,倆人自然的在一起搭夥吃飯。張明坤比餘非凡大三歲,個子比他整整高一個頭。他從小字寫的很好,有中國少年書法家協會的會員證書。每年過年時幾乎全村都來找他寫對聯,他的鋼筆字在餘非凡看來更是賽過龐中華。張明坤體高身壯,餘非凡私下也覺得跟著他一起如果被欺負了的話也有人幫忙。
餘非凡的班主任老師叫湯誌理,三十多歲,教物理的,戴著眼睛,很有知識分子的架勢。他一開始就給學生訓話時說:“來了我的班,都得規規矩矩,踏實肯幹。在教室裏不準聊天,不準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男生不準留長發、頭發不準偏分,像漢奸頭一樣,成何體統?女生不準把皮帶露在外麵,不準穿短裙,這不是騷貨嘛。”他還說:“你們這樣年輕,晚上12點前沒必要睡覺,學習的時間多麼寶貴啊。你看你們,很多人連眼鏡都沒戴吧?我以前的個學生,眼鏡近視到了800度,結果考上了北大。”
剛來時大家隨便坐,正式開課前重新排座位。湯誌理排座位絕對公平,先讓全部學生站在教室外麵,然後按照入學考試的名次一個個點名進去自己挑選。餘非凡是全班第一,在眾目睽睽之下昂然第一個跨進教室,心裏非常得意。他的眼睛有點近視,就找了正中第三排的位置,不近不遠剛剛好。全部坐定後湯誌理說:“大家看到了吧,高考跟這是一樣的,哪怕差一分就會去差一些的學校。更不用說排名靠後的,高中畢業後隻能跟你爹一起去修地球。”
同學們漸漸發現,湯老師經常在早晚自習時趴在窗戶外麵監視學生在裏麵的學習狀態。有次一位同學借了台錄音機戴著耳機聽歌正聽的起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衝進來把錄音機抓過來拿到講台上摔了個七零八碎,然後勒令該同學在講台上跪了半小時。時間長了,學生們背地裏都叫他“湯小四”。據老人們說,水旱黃湯在解放前一直是河南四害――黃是指黃河,這個湯,大概指的是國民黨抗戰時期管製河南的湯恩伯。
全班第一的排名,讓湯小四對餘非凡另眼相待,課堂提問總是最先點他的名字。一開始,餘非凡對“高大全”這個名字很反感,覺得比自己本名差遠了,試圖抗拒、糾正人們這樣叫。但很快發現這樣是徒勞的。他可以讓熟悉的同學叫原名,但不可能讓老師不按照名冊來喊吧。時間一長,心理也就適應了。
3
轉眼學校要開秋季運動會了。餘非凡從小體弱,且缺乏運動細胞,各個運動項目及格的很少,因此沒啥興趣。但老師要求開幕式必須參加,他就跟大家一樣列隊站在操場當觀眾。先是舉行升旗儀式。餘非凡在小學思想品德課本裏學過:“五星紅旗紅又紅,革命烈士血染成。”因此對紅旗充滿了敬畏。想想看,把一塊布放死人的血裏染透,多嚇人啊。升旗後,各個班的運動員分別從主席台上走過。廣播員在喇嘛裏不停的說著“看,高三一班走過來了,他們意氣風發、鬥誌昂揚的走過來了,在他們身上可以看出當代青年的精神風貌”“接下來是高三二班的運動員,他們一手抓學習,一手抓體育,兩手都能不放鬆”,諸如此類說了很多。餘非凡很佩服播音員能把沒什麼兩樣的班級用這麼多不同的詞來渲染,於是比賽正式開始後他就坐在主席台旁邊聽廣播員念宣傳稿。隻聽得廣播員充滿感情的念道:“今天晴空萬裏,太陽照得火辣辣的。而二三班的運動員×××依然不顧汗流浹背奮勇向前,如初生之牛犢。這是什麼精神?這是不畏艱險迎難而上的精神!”一席話引得同學們都哄堂大笑起來。餘非凡這才發現天氣陰的快要下雨,就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回教室了。
教室裏人很少,同學們有的在看運動會,有的借機溜出去玩。餘非凡走到教室最後幾排找認識的同學玩,發現一位城裏同學桌子上放著一本書,一看書名,是《廢都》。他正愁無事可幹,趕緊說:“借我看看吧?”同學很慷慨的答應了,並且笑道:“你晚上睡不著覺可不要怪我。”餘非凡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就拿著書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餘非凡從小就喜歡閱讀,隻要有字的東西都想看一遍。上小學時餘非凡很愛看連環畫,有一次跟餘母一起趕集,看到賣連環畫的,坐在地上哭喊著要餘母買給他。餘母開始是哄,見哄不起來就一巴掌摑了過來,從此以後餘非凡明白了把錢花在閑書上是不值得的也得不到支持的,他再也沒提過買書的事,想看閑書就隻有到處借。
餘非凡看閑書時通常很專心致誌,但這次不行,裏麵有那種描寫的地方太多了,而且往往一段描寫之後還加上方框後麵注明“此處省略××字”。他不得已一次一次往廁所跑,又撒不出尿。書剛看了一小部分他已經按捺不住,看看教室裏人仍然很少,於是在課桌的掩護下自己活動起來。完畢後,裝作沒事似的繼續看書。快晌午時前排的一位女同學回來,鼻子一吸,說:“咦,有股啥怪味?”餘非凡臉一紅,低下了頭。過了會兒他趕緊跑到寢室裏把褲衩換掉。
平凹不愧是著名作家,一部作品讓餘非凡在許多晚上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無窮。每天晚上9點半自習課一結束,他鑽進被窩,等宿舍裏人都睡了,他就覺得有一股力量在驅使著他,他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放在不該放的地方。腦子裏不斷想象著書裏的情節。當然他也並不總想《廢都》。有一期《故事會》裏有這麼一句話:他把她撲倒在地,雙手伸向她那堅挺的胸部。僅憑這句,餘非凡就展開了非凡的想象力,完成了多次下意識的動作。
4
時常從班裏同學那兒借書報雜誌看,餘非凡已經知道他的這種行為叫*,也叫自慰。但他看到了兩種相反的說法。一般雜誌上通常說*是正常的、無害的,隻是不要有心理負擔;但有些書上卻說害處很大,並列舉了很多,餘非凡都能背得下來:雙目無神、口幹氣喘、耳鳴眼花、頭昏腦脹、腰酸背痛、雙膝乏力,神經衰弱、失眠善忘、夜間小便頻繁、日間昏昏欲睡、注意力不集中等。這兩種說法把餘非凡搞糊塗了。有時他覺得第一種說法是對的,但更多的時候他覺得第二種更符合事實,因為他覺得自己確實有時候容易失眠、耳鳴、腿疼,白天越來越沒勁,聽課總是分神,一聽到或者看到“性”字、“女”字就會浮想聯翩。餘非凡覺得自己在犯罪,他想:還是得戒掉啊。但哪有那麼容易,下一次決心頂多能管兩天,第三天晚上還不行動,他就睡不著覺,總覺得少點什麼。本來他自己從來不洗衣服的,現在也不得不隔幾天偷偷的跑出去把內褲洗幹淨。
餘非凡雖然已初懂了男女之事,對班裏的漂亮女生頗為向往,可是他有個毛病,一跟女孩說話就臉紅。似乎沾染上了賈寶玉的習氣,總覺得女孩比男人高貴的多,冰清玉潔。他心裏明明希望跟女孩說話,但一有機會時卻結結巴巴張不開嘴。因此,除了搞些借個橡皮撿個筆遞過去時說聲對不起謝謝之類的禮貌用語外,他幾乎不跟女生有什麼交流。一方麵他很羨慕並且嫉妒那些經常跟女生嘻嘻哈哈打的火熱的男生,另一方麵又覺得他們是小白臉,瞧不起他們。他甚至覺得,象他這麼優秀的男生,女生應該主動來跟他說話才對啊。但女生們都比他還拘謹,沒有哪個主動跟他攀談的。
班上有個女生叫楊雪,聽說是鄉長的閨女。除了臉蛋稍微胖些,其它各方麵都長的很像楊鈺瑩,是名副其實的班花,很文靜,經常有男生借機跟她說話,她幾個字就打發了。餘非凡很想接近她,但從來都隻是遠遠的望著,連招呼也沒打過。一日湯小四上課,餘非凡照例又分神了,隔著幾排向坐在右側第一排的楊雪呆看著,忽然湯小四大喝了一聲:“你他媽的老盯著人家臉幹嗎?!”餘非凡嚇得臉一紅,慌忙低下頭。但隻聽的粉筆啪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打在餘非凡後排的一位男同學的腦門上。同學們都哄堂大笑起來,餘非凡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還有跟他一樣的“同情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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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年少愛吃飯,一頓能吃兩三碗。張明坤早晚還都能吃三個饃,餘非凡隻吃兩個。食堂的湯是稀苞穀粥或者麵湯,一毛錢一份,饃和菜都是三毛錢一份。打菜的窗口最擠,張明坤個子大,因此經常去打菜,餘非凡去打稀飯和饃,這樣每次餘非凡都多付錢。張明坤又從不說把帳算清,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餘非凡也不好意思把這擺出來說。這樣持續了兩三個月後,餘非凡算算虧大了,終於忍受不住,於是再去吃飯的時候他都裝作忙著學習,讓張明坤一個人去吃。這樣連續搞了幾次之後,張明坤也不再叫他。很快餘非凡就找到了兩個同班同學搭夥,一個叫趙德仁,一個叫劉惠峰,飯錢公攤,在剩下的整個高中時期就一直結伴。
他們仨有共同愛好,都喜歡看閑書,而且喜歡討論政治。趙德仁在縣城有個伯父是個賣盜版書的,因此他看的書比較多,甚至看過《史記》這種古書,讓餘非凡很羨慕。更讓餘非凡佩服的是趙德仁的特立獨行,比如他竟然不喜歡唱流行歌。學校裏每天晚自習預備鈴響前安排有專門的唱歌時間,每天都唱“我聽過你的歌,我的大哥哥”或者“我不想說,我很純潔”之類。每當這時他總是跑出教室,似乎是怕汙染耳朵。餘非凡雖然內心很喜歡流行歌曲,但為顯示與眾不同,就跟著趙德仁出去跟他聊天。而餘非凡與劉惠峰在政治上有更多話題。劉惠峰對曆史和現任國家領導人的經曆了如指掌,餘非凡平時吃過飯就站在學校的報欄前看報紙,記性又好,能說出幾乎所有政治局委員和省委書記的名字。而且,借著趙德仁他伯的便利,他看了很多毛周的傳記,還讀了當時讓每個年輕人熱血沸騰的書――《中國可以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