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小說主題類型看當代文學場的生態性問題(2 / 3)

首先,網絡小說依然延續了傳統小說的主題類型,並進行了突破。在很多網絡都市小說中,寫出了當代人在都市中的遭遇。例如,慕容雪村的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天堂向左,深圳往右》)往往寫三個昔日情同手足的大學同學畢業後在同一座城市中的悲劇性遭遇。三個具有同等敘述功能的人物分別有著不同的典型意義:理想主義的追求者、世俗主義的追求者和身體欲望的追求者,但他們最終都以悲劇結局。三個人物形象的“遭遇”從不同的角度、多層麵地寫出了當代都市生存環境的非生態性,而且起到了博證作用。這類作品對“遭遇”主題的表現與體製文學難分伯仲。

而對傳統“遭遇”主題類型有所突破的網絡小說類型是網絡穿越小說。網絡穿越小說往往寫主人公穿越後在虛擬的曆史環境中的一係列遭遇。穿越主人公在穿越後不再是悲劇性的。而往往成就了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甚至推動了曆史進程,如黃易的《尋秦記》、禹岩的《極品家丁》和金子的《夢回大清》等作品。與體製文學場的“遭遇”主題小說不同。網絡穿越小說中的主人公沒有走向悲劇性的沉淪,而是走向強大,走向一個具有能動性的、改造曆史的創世者形象。網絡穿越小說對傳統“遭遇”主題的突破使實存世界與虛擬曆史、現實人生與理想人生構成了絕妙的反諷關係與互文性。意義深遠。

其次,在“遭遇”主題之外,“成長”主題是網絡小說突破體製文學場主題類型單一趨向的突出表現。所謂“成長”主題。就是寫主人公在具體的生存環境中所經曆的身體、情感、精神等方麵的轉變,有的作品體現為價值肯定性的正麵成長。有的體現為價值否定性的反麵成長。在傳統的體製文學場中,這兩種類型的“成長”小說各有表現,並在各個不同的曆史時期有所側重。在新、舊社會發生變化的環境中,極易催生正麵的成長小說,如楊沫的《青春之歌》在一種曆史樂觀主義的文學想象中將個人的成長與社會的曆史性選擇結合在一起。而在從愛情到婚姻、從學校到社會的轉變中,可能催生“反成長”主題的小說,寫主人公從單純的人生狀態到複雜的世俗人生的轉變,如王蒙的《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但在當代,“成長”主題小說備受冷落。

“成長”主題小說在當代備受冷落的原因在於作家對當代生存環境認知的改變上。首先,人們對當代社會的“社會進化論”產生懷疑。其次,高度發達的媒介技術使當代任何體製的社會在世人麵前幾乎都是透明的。現代高度發達的傳媒使任何社會在世人麵前都呈現出不完美狀態。再次,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進入了一個高度同質化的曆史時期,經濟飛速發展,文化日趨多元。當前高度同質化的社會體現出一種超穩定性,而這種超穩定性就阻斷了作家試圖進行任何改變生存現狀的文學想象。

由於以上原因,作家在文學創作中失去了重建社會理想的信心和興趣。鮑曼將這種信心的喪失歸結為流動的現代性,“流動的現代性使人們不再相信未來,不再相信進化論。伴隨著時間的流逝,事物並沒有從低級狀態進入高級狀態。相反,它們喪失了進步的機會。伴隨著先前的‘延遲滿足’不再流行並與‘理性選擇’發生了衝突,伴隨著信用卡取代了存折成為專斷的武器,誘惑力從虛幻的一個又一個的‘明天’轉向了完全現實的、可感受到的‘今天’。如今。人們像先前的烏托邦盛行時代那樣渴望幸福和更多的幸福;但幸福僅僅意味著一個不同的今天,而不是更美好的明天”。其實,文化悲觀主義背後包含著雙重的文化意向:解構與建構。但人們往往不能客觀而全麵地認識這種文化。

但在網絡文學場中,“成長”主題小說備受青睞,主要體現在網絡玄幻小說類型上。網絡玄幻小說往往寫主人公由凡界一少年成長為仙界(或神界)一至尊的故事,其主題類型可視為“成長”模式。在網絡玄幻小說中,由於存在著不同於凡界的仙界與神界,使主人公能在不同層次的生存空間得以成長,並不斷得到質的提升。由於仙界與神界被文學想象賦予不同的社會性質,因而也就破除了現實存在對“成長”主題小說創作想象的局限,從而為“成長”主題小說的創作提供了廣闊的文學想象空間。例如,在網絡寫手“我吃西紅柿”的《星辰變》中,寫主人公秦羽先後經曆了幾重生存世界:凡界的潛龍大陸、海底妖獸世界、魔界的暴亂星海、修仙者的騰龍大陸、神界等生存空間。可見,玄幻因素的存在,使原本不能促使主人公得以再度成長的現實環境被徹底動搖,並被超越,進而為主人公再度成長提供了別樣的生存環境。

由於玄幻因素的存在。網絡玄幻小說中的“正麵成長”主題小說有著不同於傳統小說中的獨特性。在傳統小說中,主人公往往由幼稚走向成熟,或由個體的自由主義走向具有社會屬性的人,經曆了一個啟蒙式的成長曆程,如林道靜(《青春之歌》)、江玫(《紅豆》)、章永璘(《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對於啟蒙的功能,康德如此論斷:“啟蒙運動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於自己的不成熟狀態。”因此,傳統“成長”主題小說中的主人公都是啟蒙話語的不同闡釋者,而在中國的當代文化語境中啟蒙話語又往往溯源為一種宏大的政治意識形態。於是,主人公的成長曆程可視為一個自然人如何轉化為一個意識形態屬民的過程。當然,這種轉換是非常痛苦的,林道靜要割舍愛情,章永璘不但要割舍愛情,還要承擔道義譴責。在傳統的成長小說中,這種無法逃避的割舍往往體現著主人公成長過程中的艱難和痛苦。而在網絡玄幻小說中,主人公的成長是“天啟”式的,即玄幻主人公在經過一段修為之後,往往需要借助神界的力量(如“渡劫”方式)使自身發生質的飛越,進而到達仙界或神界。這種蛻變式的成長方式以質的飛升與嬗變的方式進行,沒有了傳統成長中的痛苦掙紮,而是充滿了神秘性和不可思議性。

再次,除了“成長”主題之外,網絡小說對體製文學主題的局限性問題進行突破的另一表現是“尋找”主題。在體製文學場中,“尋找”主題往往體現為一種精神的尋找。這種尋找主題的產生也往往伴隨著一個啟蒙主義的文化語境,使尋找最終的結局導向一種自我的求證或精神歸宿。但隨著20世紀90年代以來後現代主義懷疑與解構思潮的影響,使原本能夠成為尋找目標的各種精神性的東西被懸置和瓦解。“就進步思想的最一般意義而言,啟蒙的根本目標就是要使人們擺脫恐懼,樹立自主。但是,被徹底啟蒙的世界卻籠罩在一片因勝利而招致的災難之中。”於是,在精神和意義旁落的情況下,“尋找”便失去了目標,甚至淪落為單純行為主義式的遊走,如新生代作家筆下的部分作品使是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