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吳中有回省政府,向諶省長彙報北京之行。印道紅繼續去找餘建強,為他的申訴提供方便。因為不知道他住在哪裏,隻能先聯係。於是,他掏出手機,撥通餘建強的手機號碼。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餘建強才接電話,語帶警覺地說:“你是哪位?”
印道紅自報家門,說:“我想和你見個麵,煩你告訴我你的住址。”
餘建強告訴他住址,那是一個很偏僻的小旅館,一般人是很難找到的。進了房間,印道紅說:“你怎麼住這麼偏的地方?”
餘建強苦笑一聲,說:“你一直在幫我,表明你是好人,我就不隱瞞什麼。我把王金印得罪了,他現在在整我,我告他的狀,他能不動用權力,限製我的自由嗎?我住這樣的地方,就是為了躲避他的人。”
什麼,他這樣做是為了躲避跟蹤?這不是電影裏才有的鏡頭嗎,現實生活裏怎麼有了?他不無同情地說:“要不是因為這件事,你的縣委書記當得好好的,不會受這份罪了。”
餘建強丟給他一支煙,自顧自地燃上,抽了幾口,說:“物不平則鳴,理不正則論,人人都隻想著安逸安穩,社會就不會進步了。是啊,人人都說我傻,巴結領導還來不及,我卻去告領導的狀,這不是犯傻又是什麼?”
看著那張布滿滄桑的臉,印道紅不忍心讓他失望,可又不得不讓他失望。猶豫再三,他說:“餘書記,我很佩服您的正義和勇氣,可事情太複雜了,很難處理。我已經請示了諶省長,他說千萬不要介入你的這件事情,弄不好會出大事情的。”
這種答複,雖然不會讓餘建強感到意外,可讓他憤怒。他狠狠地抽了幾口煙,把煙頭丟到地上,把它踩滅,感慨地說:“感謝你對我交了個底,別的,什麼都不用說了。我餘建強至死,都會感激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我說真話。”此時此刻的餘建強,已經不再流淚。他認為對他說真話的印道紅是個好心人,他隻能說他是好心人,因為他對他說了真話。
而印道紅,卻在內心深處責備自己,因為沒有說真話。其實,告訴他真話,讓他會到諶省長,問題不但解決不了 ,還會讓諶省長更加陷入被動。與其如此,還不如說假話,先避免激化矛盾,保住諶省長不陷入更大的被動。而且,隻這樣說還不行,因為矛盾還在那裏,沒有化解,諶省長隨時存在危險。現在有個機會,就是讓餘建強成為扳倒喻國和的一股力量,那就是讓他繼續告下去!
想到這,印道紅狠下心說:“餘書記,您的這個事情在我們省肯定是解決不了,您要想解決,還得前進一步。”
餘建強愣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北京反映情況?”
印道紅點了點頭,說:“您的事情,從市裏到省裏,誰都知道您委屈了,可誰敢接您的申訴,為您主持正義?連向來敢為老百姓說話的諶省長都不敢為您說話,您應該明白我說的這個意思了。”
餘建強當然明白,可要去北京告狀,談何容易。他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沉重的精神負擔已經讓他無法承受,現在又要千裏迢迢上北京,身體受得了嗎?他的臉部有些絕望,喃喃自語道:“我相信組織,我相信我們偉大的黨!”一行清淚,從他的臉上滑下,落在地板上,似乎發出鏗鏘之聲。
印道紅試探著說:“難道,您怕了,不敢和他們鬥爭了?”
餘建強一跺腳,說:“從走出第一步開始,我就預料到了結果。要是害怕,我就不會邁出第一步。我是擔心我這樣做,會連累我的老板和孩子。”擔心家庭和孩子 ,這是人之常情。印道紅不敢再說,隻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理解。
拖著疲憊的身子,餘建強回到了興寧縣老家。進了屋,他把皮鞋踢掉,發誓再也不穿了。然後,他躺在鋪上,滴水不沾滴米不進,臉色慘白慘白的,淚水把整個枕頭都浸濕了。
見他那副樣子,他的妻子連哭帶叫地搖晃著他,說:“建強啊,你能死在這事上麵嗎?想想我們,想想孩子,可憐可憐這一大家人吧。你雖然在社會上沒了地位,可在家裏你永遠是有地位的。”
餘建強捶了捶鋪,惱怒地說:“難道我是為了這個所謂的地位嗎?我從小到老就沒想過要在官場上混出什麼名堂,我這樣做隻是為了爭口氣,怎麼連你都不理解我了嗎?”
老伴委屈地說:“我不是不理解你,我是擔心你,你一定要想得開,不然的話我一定先於你死了,免得我難受。”
餘建強勉強地從鋪上坐起身來,說:“這雙皮鞋我穿了走不了遠路,我再也穿了,把它丟掉。幫我去買雙運動鞋,我要穿著它跑遠路。”
老伴慌了,說:“你沒工作了,我還可以勞動,還有孩子,你該吃什麼就吃什麼,該穿什麼就穿什麼,怎麼想到要離開這個家呢?”
餘建強苦笑幾聲,他知道,同沒有文化的老伴是講不清楚的,她隻能作為賢妻良母安慰他。而這種安慰,這種忍辱負重的賢惠,卻更加使得他感到了沉重的生活壓力。他看得出來,老伴為了他,甚至可以去當老媽子去掙錢。可是 ,我餘建強堂堂的一正處級幹部,一個縣委書記,究竟犯了什麼錯,竟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難道,就是因為我寫了封領導的舉報信?現在,不是因言獲罪的時代了,我不甘心!
老伴端來一碗粥,勸他喝下。餘建強接過碗,勉強地喝完了粥。然後,他又躺下,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三天。第四天清晨,他終於清醒過來,竟發現自己白了頭。
“我要去北京告狀!”看著在一旁垂淚的老板,餘建強毅然決然地說,“上麵說我是紅的我就是紅的,比太陽還要紅,如果上麵說我是白得,那我就是白的,大家都會迎合的,我為什麼要為這種清白而爭呢?我為什麼要為這種清白去死呢?一個領導犯了錯,我不能在壓力之下跟他一起去犯錯,我要討回我的公道,為自己,也為這個製度。”
老伴點了點頭,說:“隻要你願意,你去吧,爹媽我會照顧好的。”幾十年的夫妻生活,老伴已經了解他的性格,決定了的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與其讓他躺在鋪上難受等死,不如讓他去北京,或許會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