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袖口裏藏著遺書,大意就是他夜闖國賓舍是去私會旺姆,旺姆提議殉情,但因為他內心的怯懦,使得旺姆成了黃泉路上無人相伴的孤魂。如今倍思亡人,所以隨她而去,與人無尤。”鳶飛猜測,彼時的朱盾早已知道危機四伏,前有追兵後有猛虎,看得見的地方有人,看不見的地方有鬼,所以選了近水樓台這個賓客絡繹的酒坊光明正大地自盡。“如此一來,既洗刷了鷺白的冤屈,又沒有交代出鷙玄這個幕後主使,還能讓京兆府順利結案,自己也能以死謝罪,名正言順追隨旺姆而去。這個一力承擔的結果,倒讓我有些敬他是條漢子。”
碧雲為鳶飛斟茶:“誓死也要兩全,確實是需要點勇氣。不過他對旺姆的情誼隻能算是薄情,對少爺的忠誠也隻能算是愚忠。因為他快要死的時候,很多人都懸著一顆心。現在他死了,大概那些人反倒放下了心。他舍己為人,人卻未必拿他當人。”
鳶飛吹開茶葉,啜了一口,道:“鷙玄最懸心的應該是他派人追殺卻被夭先生救下的那一次。如今他自我了斷,倒不知他是感動多一些,還是放心多一些。”
碧雲道:“也隻有你,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還顧念著手足之情,認為少爺他充滿了仁義。”
鳶飛道:“其實我聽到你說那一日在丹陽院的所聞,下意識還以為他們隻是玩些舊把戲——假意放出風聲,然後我們就按捺不住去父親跟前告狀,接著他們再叫委屈,換來父親對我們的厭憎和對他們的同情。實在是想不到,他早已不是小時候玩惡作劇的階段了,這種真刀真槍對著兄弟的事,他也手到擒來。”
碧雲垂首道:“恕我一個下人對夫人無禮。也許人之初心本善,可耐不住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樣的母親,讓他如何能走正途。”碧雲又聽到了雪花撲打窗紙的聲音,推開一線,果見細雪紛紛,遂取了件外袍來與鳶飛披上,又問他腳冷不冷。鳶飛笑說今年的鞋墊格外暖和,腳底如置火爐,說著把手伸向碧雲。碧雲搭過手,走到他身邊,二人相顧淺笑。房中暖意融融,那暖裏又湮著淡淡的沉水香,叫人倍添安穩。碧雲忽然收去些眉間的喜意:“當然要做得厚些暖和些,你不比我們這些足不出戶的內眷,每天要走多少路。其中又有多少冷路與暗路,一個不小心,就會跌個跟頭吃個苦。”
鳶飛道:“比起有些急功近利的朝臣如履薄冰,我這樣的閑雲野鶴已經好很多了。這次的事件,如果主角不是鷺白,我也未必會插手。”
廊下有人敲門,碧雲過去開了門,見是回雪。回雪說長公主請駙馬過去。
“我剛才不是已經服侍她安置了嗎,怎麼還沒睡?”碧雲問道。
“大概是睡不著吧。”回雪道。
碧雲一回身,見鳶飛已經擱下筆,起身而來,走到她身邊囑咐她也早些休息,便由回雪執燈引路,往寢室去了。
碧雲闔上門,又添了燈油,還照先前的坐法,挨著鳶飛的書桌繡了一會兒帕子。累了,就翻翻鳶飛寫的字,休息一會兒再做。就這麼不知不覺地做到了五更天,雖然寒冬季節曙色尚早,但河巷深處已經傳來了陣陣狗吠。黑暗之中,一聲一聲,回音曠然,催得人心格外的寂寞。她忽然想到了鳶飛成親的那一晚,她也是這樣繡花到天明。夜裏以為做得甚妙,白日裏取來再看,簡直亂針一片。她的心壓根不在那上麵。她從頭到尾都在想那洞房中的人是否睡下。抱得千金美人歸,羨煞舉國男兒郎,這得意堪比金鑾高中的一刻,他是否要化成一生去慢慢度過,才不算辜負這良宵呢。
白日裏,碧雲在房中打盹,鬆山吵吵嚷嚷地帶來了鷺白的消息,說是被調離鴻臚寺,改供翰林院。碧雲不禁一笑,道:“說不定正合了他的心意,卻不知他母親和妹妹是怎麼想的。”
有這個結果,秋夫人倒還平靜。南玔就覺得恨意難消:“這樣一個畏罪自盡的窩囊廢怎麼配當殺手。死了也算了,隻是白白便宜了他們。”
秋夫人捧著手爐看著庭前持雪盛開的白梅,半晌道:“算了,這個結果對我們起碼也是有利無害。相反,如果事情真的像我們規劃的那樣發展,查到了鷙玄的頭上,他們再以力借力,反過來揪出遊暢的兄弟們,那倒是很難收場了。”
南玔道:“皇上這一次也算宅心仁厚,沒有過分追究哥哥的失職。”
秋夫人轉過身來:“對於皇上來說,是否要追究,其實和失不失職沒有關係,而在於這件事是不是讓他丟了麵子。你想,吐蕃的貢女在天子腳下遇害,如果是大嶽賊子所殺,叫他怎麼向吐蕃的讚普交代。現在好了,是吐蕃人自己殺了吐蕃人,而且是在我們的地盤上殺人,丟臉的就是吐蕃的讚普。皇上本來就很喜歡你哥哥,現在,當然隻需要小懲大誡便可。既給吐蕃一個交代,也賣了一個人情給你伯父和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