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鷹

名篇·特別關注

文革中,我為避武鬥,至巴山某處,其地名梓憧。此地處山嵐之巔,有一小學、一供銷社、一屠戶殺豬賣肉,瓦房十餘間。

白日裏四鄉兒童前來就讀,四周農民來稱鹽割肉。入夜則十分荒涼,但見山巒起伏,衰草遍地,金風瑟瑟,古道蜿蜒,使人陡生無限淒涼。

幾日後與屠夫混得熟了,便常隨其出沒山野叢林間。屠夫生得高大黑壯,麵目猙獰,袒胸露背,說話也惡聲惡氣,如殺人越貨的土匪。使買肉的人從來不敢與其論短長。

當時唯我少年無忌,直呼其土匪。他反倒十分喜歡我,常破例給我多割一些肉。教書的姨母說,其人無子,所以對你好。而且其人麵惡心善,人倒是不錯,賣肉從不缺斤短兩。

屠夫好獵,常帶我去打山。每次出去,他身背八尺鳥銃,帶十來隻獵犬,一路吆喝驚得鳥飛兔走,十分刺激。

一日,屠夫捕得一鷹,興奮若狂,大呼小叫,叫我去看他熬鷹。那隻鷹個大體雄,爪勁嘴利,雙翅展開,足有三尺。

屠夫選擇了一塊空地,立起一根柱子,用鐵鏈鎖住鷹腿。然後扔些雞、雀之類,鮮嫩血淋,誘鷹四麵撲食,然而這些東西又始終離鷹有一定距離。

鷹由於被鐵鏈鎖住腿,便始終撲不到那些肉食。屢撲不中,使鷹十分惱怒,便用嘴猛啄鐵鏈,啄得嘴破血出,但仍無濟於事。鷹於是便更加發狂地撲食,更加發狂地去啄鐵鏈,並且時時長嘯不止。

而屠夫則在一旁,冷酷地看著,絕不給它任何撲食到的機會。他的嘴角始終隱含著一絲譏諷的冷笑,一邊飲酒,一邊甩手把那些食物丟過來扔過去,並更加挑逗,以此來激怒鷹。

入夜,屠夫在鷹四周點燃篝火,映得鷹眼前一派紅光,鷹得不到半點休息不說,反而受到熱浪般的一陣陣炙烤。鷹躁動不止,便把一腔怒火轉向屠夫,屢屢撲向屠夫,向屠夫撲擊。

屠夫則一邊冷笑著,一邊繼續用肉和水挑逗鷹。如此兩晝夜,折磨得鷹長嘯怪叫不已。

那鷹的慘烈、憤懣、無奈而又痛苦的嘯叫在山野裏隨風飄蕩,令群山也戰栗不已。

屠夫也因兩晝夜未合眼,隻得用酒食撐持著,所以盡管顯得亢奮,但雙眼卻布滿了血絲,灼灼的目光令人望而生畏。連屠夫養的那些趕山狗也嚇得跑得遠遠的,不知在什麼地方躲了起來,根本不敢露麵。

到了第三日,鷹和人都已疲憊不堪。屠夫雖如此,卻強打精神,仍對鷹騷擾挑逗不止。

鷹則怒目環視,對他發動一次次進攻、撲擊。雖然此刻屠夫已將肉和水放在鷹麵前,鷹伸嘴可及,但鷹那高傲的品性和自尊卻使它連看也不看那些水和食物,隻與屠夫糾纏對抗。

鷹此時的長嘯已經嘶啞,每嘯撲時,必有血從嘴裏噴出,滴在羽毛、泥地上,點點滴滴,殷紅斑斑,十分慘烈,令人難以卒睹。

第三天夜裏,屠夫不再挑逗鷹。鷹帶著泥土血跡,在篝火熱浪的熏烤下,雖已站立不穩,雙翅垂落,但仍不食不喝,隻是用嘶啞的嗓音長嘯。嘯聲撕開濃密而堅固的暗夜,傳得很遠很遠,猶如聲聲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