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夏天結束,她被混混男友拋棄,拉他去看《大話西遊》,哭得稀裏嘩啦,說真想被什麼人帶去很遠的遠方。他忽然來了勇氣,蟄伏許久的激情全盤迸發,一把抱住她,說你跟我好吧,我帶你走,哪裏都行。
誰都以為,遠離傷心之地有益記憶的掩埋,她要逃,他便助她。去往深圳的火車上,她從上鋪下來,鑽進他懷裏,像一隻驚弓之鳥,說睡不著,很害怕。
十七歲,少女經曆過懷孕打胎,少年卻還沒學會接吻。她奉上嘴唇,像魚穿過水,樹根深入泥土。
在深圳,他在工廠做鉗工,她在酒店清潔衛生。這是一片充滿機遇的土地,幾年後,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商鋪,又慢慢做成公司。
她卻突然走了,用口紅在梳妝鏡上寫,對不起,別找我。他聽話,不找她,卻始終留在深圳,等待她。
即使她永遠不會再回來,又或許回來了,卻永遠也遇不到,他還是要等。從遇見她的那一天起,他就是被愛情線繩支配的小醜。
她將他一擊即中,他愛她,心無旁騖。
等待沒什麼了不起。
薑徹
薑徹帶陳澤明去逛杜甫草堂,那是姚小椿曾經工作的地方。又帶他去吃肥腸粉,那是姚小椿最愛吃的食物。
五月的成都,正是杜甫詩中描述的“好雨知時節”。他們走她走過的路,看她看過的風景,喝她喝過的酒,在懷念中爭先恐後地談論她。
最好的時光是過去的時光,最幸福的回憶,卻可以變成最不幸福的回憶。他們愛著同一個女人,同一個女人摧毀了他們,回憶的牢裏那麼冷,陪伴多麼重要。隻有互相安慰,找點暖意,才不會被活活凍死。
他們甚至去了她的家,坐落在人民南路的兩居室。薑徹用鑰匙打開空無一人的房門,陳澤明用桌上的一對情侶杯衝泡咖啡。
音響打開,萬芳的聲音帶著清亮的憂傷,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們的心髒:若你決定把夢一次搖醒,我們將不再感到可惜,我們不要傷心了。
夜來了,夜深了,他們找出酒對飲,一起喝醉、一起嘔吐、一起瘋癲。陳澤明手捧姚小椿的吊帶長裙,在地板上轉圓圈跳舞。
裙擺揚起微風,仿似塵事的碎花,迷離耀眼。是誰說愛一個人愛久了就會變成她,兩個人不再是單獨的個體,像糾纏的藤蔓反反複複糾纏,最終長成一株。
她曾來如水,然後去如風,似一場幻境,一個美麗的黃昏。落日退去,一點一點,被黑夜帶走,深埋時光河河底。我想在變老之前死去,列儂說。生命可以如此選擇,那麼,愛情呢?
薑徹和陳澤明
十天後,薑徹去雙流機場送陳澤明。
他們擁抱了一下,鬆開,說再見。
《霸王別姬》中,虞姬程蝶衣在戲台上自刎時對楚霸王段小樓說,我比較喜歡這樣的收梢。這確是最好的收梢。
在愛情離開冬天來臨之前,他們將不再傷心,將學會愛黑暗日子同光明日子一樣。愛長年積雨的森林彩虹背後的河流,剮淨心壁的情痕,從回憶堆成的牢裏走出,他們的杯將不再為她而空。
再濃烈炙熱的愛情,也終會打馬而過。
姚小椿
沒有人知道姚小椿的絕望是從何時開始延展的。是十七歲愛上小混混,做他女友,為他打胎,認定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她,卻隻猜中了前頭,沒猜中結局;
是二十五歲又遇見他,發現餘情未了,丟下好愛自己的陳澤明,從深圳追隨他到成都,然後他結婚,新娘不是她;
是二十九歲一邊做薑徹的女友,一邊做他的情人,對自己在愛與不愛之間左右搖擺的憎恨,此後被他妻子現場捉奸,打罵她,而他始終縮頭縮尾躲在一旁,一言不發,齷齪至極;還是仰望月亮迎風翩翩飛起的那個瞬刹?
城市多寂寞,你我他她,誰不曾全心投入過一場感情風雨,要得太衝動愛得太深刻,多奢求就有多失落。誰不曾心裏潛伏著一腔缺憾,憂傷繼續。誰不曾想把要愛的那個人掩埋,權當夢一場,結果仍是情網難逃。
如果愛上了,那麼天空是低的,雨是黑的,羽翼是稀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