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
隱秘
作者:何競
朱雲覺得,天下醫生和烏鴉一般黑,起初縣城醫生攤攤手說能力有限,讓她帶孩子去市裏看看;市醫院醫生說疑難雜症去省城醫院更保險;省醫推到了首都,還埋怨朱雲說,哎呀,你們當父母的怎麼不知道去北京?
現在,站在中國最牛的醫院門口,朱雲緊抿著唇,眼珠子灰敗得像死魚。老公用一種恨恨的目光盯著她,兩人咬緊腮幫,彼此較著勁,好像在等誰先爆發。
最終還是朱雲敗下陣來,歎口氣小聲嘟囔:北京那麼大,興許還有別的醫院能治……啪的一聲,老公將手中的礦泉水瓶子使勁往地上一摔,水珠四濺,有幾滴飛到小寶臉上,他慢吞吞地伸出小手去擦,一臉的麻木。
老公氣更大了:你看看,哪家七歲的伢像他這樣?我不是生了個兒子,是生了個祖宗!朱雲再也忍不住眼淚,一把將小寶摟進懷裏,哭得咬牙切齒:醫生雖然查不出小寶為啥不會說話,但不代表他聽不見,你不要當著他麵說這些!
老公冷笑一聲,索性撇下母子倆,揚長而去。偌大北京,朱雲兩眼一抹黑,不知問了多少人,繞了多少冤枉路,出錯兩次地鐵口,這才找到他們住的小賓館。
疲憊地打開房間門,空氣中冷冷清清,老公還沒回來,當時說好的,看完病一家人就去肯德基吃“全家桶”,看來也無法實現了。
朱雲歎口氣,從旅行袋翻出一包方便麵,泡給小寶吃。小寶從生下來,一聲都沒哼過,他以為全世界都是“默片”,連吃麵都無聲無息。安安靜靜喝完最後一口湯,朱雲愣了一會兒神,回頭,小寶竟然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朱雲將小寶抱上床時,忍不住又哭了,在家鄉,她可不是這麼軟弱的女人,特別是當著瘋子麵,她一滴眼淚都不曾掉過。
內心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誡她:你在瘋子麵前哭了,就輸了。所以不管瘋子怎麼砸她家門,怎麼坐在門檻哭喊“我老公是烈士”,她朱雲都可以冷著一張臉,該煮飯煮飯,該洗衣洗衣。
前幾年,還會對鄰居解釋一下:這女人年紀輕輕死了老公,受刺激太深才會這樣的。為什麼來找我?瘋了嘛,臆想她老公是為了救我才會被房梁砸死的。
朱雲說這些話時,麵不改色心不跳。她幾乎已經相信了,這才是真相。
2008年5月12日下午兩點多,當辦公室地麵像跳舞一般顛簸時,身懷六甲的她茫然無措。
當時辦公室還有一位男同事,比她有常識,瞬間就判斷出發生了什麼狀況,他飛奔過來,將她拉到桌子下麵,而自己拱起後背,伏在朱雲身上。
朱雲很幸運,幾個小時後被解放軍同誌從廢墟中挖出來,她捧著大肚子,一點事都沒有,但看了一眼整個後背都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屍體後,她哇的一聲就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