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人文隨筆與口述曆史——永仁人文隨筆叢書序陳墨(1 / 2)

總序

人文隨筆與口述曆史

——“永仁人文隨筆”叢書序陳墨

人眼太低,目光太短,山川形勝非登高遠望不可領略。

我心尤淺,情緒尤浮,文史精神不靜沉深思難得品嚐。

這算是副對聯。前一句是作家湯世傑《山川仁德》一文的開頭,平實而精彩,下一行是我憋的。以此開頭,因我喜與老湯“作對”,也因這話與本文相關。

老湯要我為這套叢書寫序,我說我不夠資格。但他給出了一個難以謝絕的理由,要我談談人文隨筆創作與口述曆史工作的關係。這些年,老湯一直在雲南大地上行吟,出版過長卷散文《殉情之都》《靈息吹拂》《夢幻高原》《古搖籃》《在高黎貢在》和隨筆集《煙霞邊地》《冥想雲南》。我對老湯充滿敬意,敬他行走的謙恭,傾聽的虔誠,冥想的寂寞,耕耘的精細,以及對大地、生命和文化的那一份摯愛癡情。70歲的老湯,繼續《杖藜拾青》,與萬利書的《硯邊墨痕》、後亞萍的《繡娘秘語》組成“永仁人文隨筆”叢書。我知道,老湯對文化散文或曰人文隨筆的寫作與思考是極認真的,如今認真也稀有了,不能不以認真相對。此外,我熱愛口述曆史,又遇上了一個有創意的試題,於是,鴨子權且上架。

口述曆史是人類曆史記憶的源頭,沒有文字時,一切曆史記憶都隻能口口相傳。古希臘的《荷馬史詩》、彝族的《梅葛》和藏族的《格薩爾王》等,即從口傳而來。現代口述曆史1948年開始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信念是采訪曆史的創造者、親曆者和見證人,彌補正式檔案文獻的不足,為曆史提供更多細節與質感。歐洲史學年鑒學派影響下的口述曆史運動,將口述曆史的範圍擴大,既采訪要人和名人及其社會生活公共記憶,也采訪普通人及其日常生活的個人記憶,目的是讓“無聲的大多數”發出聲音,把曆史書寫權交還給人民。我們想再進一步,提出人類個體記憶庫概念,采集並收藏人類個體記憶,為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積累大數據。基於數字技術的迅猛發展,這夢想不僅可能,而且可行。當然它不能一蹴而就,隻有做的人多了,假以時日,才能積涓滴小流,成浩瀚江海。

人文隨筆與口述曆史,差異明顯。前者是文學,歸藝術;後者是史料,歸學術,分類不同。前者是隨筆文章,後者是口述實錄,形態不同。前者是一種創造成型的文化產品,後者是一種檔案材料即文化資源,性質不同。前者采風,雖也要與人對話,且要觀察天地山川,傾聽自然信息,思索自然與人類的關聯;還要翻閱古籍,與文獻對話,並作相應的知識考古;更要打開心扉,與自己對話,讓思想在不同的時空中隨意穿越,在現實、曆史、哲學和美學的多維世界中自由飛翔。而後者,隻是采訪人和受訪人的對話並作錄音或錄像紀錄,工作方法不同。前者是文學家即采風人的獨立創作,觀察及采訪都隻是創作素材。如這套書的三位作者走遍了永仁所有鄉鎮,采訪了50餘人,作了5393分鍾的錄音,但成型文本是文學家的感受和思考後的生動轉述,聯想翩躚、思緒靈動,直接引語少之又少。後者是采訪人和被采訪人合作的產物,呈現形式須盡量保持訪談錄音的原有形態。二者的工作重點、程序、著作權歸屬、呈現形式均不同。

人文隨筆和口述曆史間,當然也有關聯性和相通處。地域人文隨筆創作的第一環節,是實地采風,而采風,正是現代口述曆史的重要源頭。在采風過程中,少不了要與當地居民對話、傾聽並記錄,而這也正是現代口述曆史工作的三個關鍵詞。這樣說來,口述曆史也是一種采風,人文采風也有口述曆史特性。如此,二者或可共享一些經驗和規則。其一,不把采訪對象僅僅當成信息工具,而要當作生命主體。唯先知人,才能觀風、論世、談文化。其二,盡可能問得廣一點、深一點。個人是文化造物、曆史傳承者、社會關係結點,且是獨立生命個體。若采風人或采訪人有更多文化人類學、社會學、民族學和心理學知識,即能提出更多更好的問題,作更近距離和更深層次的交流,獲得更真且更具原生態價值的信息,貢獻更具生活質感和文化品質的作品。其三,無論是人文采風還是口述曆史,最好都能將采訪錄音歸檔保藏。在人文采風,它是一份證據;在口述曆史,它是工作檔案。要點是,任何個體記憶,都是不可多得的文化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