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巫峽出川(2 / 3)

—我必定要盡快變強。

他垂下劍,瞧向荊裂和虎玲蘭那頭。兩人的木刀還在起落交擊,聲音似隱隱帶著一種奇異節奏,非常好聽。

燕橫對這個倭國來的女劍士所知不多,隻知她武功修為直追荊裂,而遠勝自己—一想到這麼一個嬌美的姐姐,比自己還要強得多,燕橫隻覺天下之大,高手輩出,自己實在太渺小了……

這種距離之下,他沒法看見他們兩人的表情。但卻感覺得到,他們似乎在笑。

的確,在木刀與木刀交擊之間,荊裂和虎玲蘭,正在歡喜地笑。

—那笑容,猶如兩個樂師找到合奏的知音。

他們已經打了許久。虎玲蘭臂力始終不如荊裂,木刀的勁力開始衰弱下來。荊裂感覺到,也收斂起攻擊的力度。但虎玲蘭不願被讓,馬上後躍收刀。

“你比一年前又厲害多了。”虎玲蘭跪下來,把木刀放在身旁地上,從腰帶掏出汗巾,抹拭那麥色皮膚的肩頸冒出的汗珠,“你已經把‘陰流’完全融入自己的刀法了。”

虎玲蘭說的是漢語,她知道自己既然要長時間留在中土,也就盡量練習說中土的語言,對著荊裂也減少說日語。隻有“陰流”這個詞她不懂翻譯,還是用日語發音。

“你來四川途中,也沒有停止練劍吧?”荊裂笑著回應。

“當然了。”虎玲蘭咬著下唇,但其實是個笑容,“別忘了,我是來殺你的。”

她收回汗巾,撿起木刀站起來,又再忍不住遠眺那巫山兩岸的秀美景色。正值春季,雲霧濃重,若隱若現的山水之色,更有一種奇幻的不真實感覺。

“現在我,知道要留在中土幹什麼了。”虎玲蘭一口漢語還是有些生澀,“就是跟著你們,繼續修練。直到跟你一樣強。”她用木刀指向荊裂。

“你不會忍受一個女人跟你一般強吧?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忍不住跟我決鬥。”

“好啊。”荊裂撥一撥辮子長發,“我期待那一天。”說完他就走過去燕橫那邊。

“怎麼了?”荊裂用木刀指一指正在另一頭獨自練劍的童靜,“不教她了嗎?”

燕橫歎了口氣:“荊大哥,以後由你教她吧。我才不想浪費這種時間。我隻想專心練劍。”

“不好嗎?”荊裂笑著問,“她很可愛嘛。”

“一點也不!”燕橫像抗議地叫著,“根本就是個給寵壞的大小姐!”

荊裂再瞧向童靜:“可是她確實很用心在練你教她的劍招啊。”

燕橫無言,隻覺得憋著一口氣。他不想再提童靜了,也就轉換話題:“剛才看你跟島津小姐練刀,很厲害。”

“是嗎?”荊裂不以為意,揮動著木刀,琢磨剛才和虎玲蘭對招用過的刀法。

“我剛才仔細看了一會兒……”燕橫說,“你用的其中幾招,跟我們青城派的劍招有相通的地方。”

“不是相通。”荊裂直認不諱,“確是青城劍法。我是當天在青城山上觀看,還有這一陣子跟你練劍時學會的。”

“什麼?”燕橫瞪大眼睛,“這……可不……”他想到青城劍術,竟在自己手上流給外人,犯了師門的大忌,很是緊張。童靜也算半是拜師,而且隻教她最基本的“風火劍”,也就算了;但荊裂這樣,卻跡近偷學武功。

麵對這個救命恩人兼教導自己的前輩大哥,燕橫不好意思直斥,一時不知要怎樣說。

“你是想說我‘偷學’你們青城派的武功嗎?”荊裂嚴肅地說,“可是我教你的東西,也不是青城派的功夫啊。那麼你又要不要學?”

燕橫啞口無言。

“你要在最短的日子裏變強,這種無聊的門戶之見就得拋諸腦後。”荊裂告誡他,“別說是同伴的武功。就算是仇敵武當派的招術,我一樣參詳學習。你也得這樣做。”

燕橫看看手上,那柄原本屬於仇敵的劍。

—把一切可用的東西都掌握在手上。強者之路就是如此走的。

燕橫回想最初認識荊裂時,荊裂怎樣鼓勵他:要複興青城派,甚至開創一個更強的青城派。

雖然遙遠,但燕橫確有此宏願。而既然是“更強的”,就是說跟本來的青城派不一樣,必然包含了不同的東西。也包括別人的東西。

“我明白你說什麼了。”燕橫想到這裏,點點頭,“我在想:青城派還沒有建立之前,青城的開山先祖也不可能完全憑空創造這麼多武功。他們必定也有學過他人的東西吧?”

荊裂聳聳眉毛。他有些意外。這個少年劍士,隻是經過很短的曆練,思維卻漸漸變得豁然了。

荊裂伸手,從燕橫右腰抽出另一柄“靜物劍”,倒轉把劍柄遞往他左手。

“好了。今天就開始教你雙兵刃的法門吧。”燕橫興奮地接過那“靜物左劍”。

另一邊的童靜又練了一回,終於累了停下來。她這時朝燕橫那頭一看,見荊裂正在教他練雙劍,令她羨慕不已。

—如果是荊大哥教我,我一定進步得更快。

她不想再看,臉轉過另一邊,看見虎玲蘭正獨自站在岸邊,觀賞那山水風景。童靜拾起放在一旁裝清水的竹筒,走了過去。

“要喝嗎?”童靜把竹筒遞給這位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美女劍士。

“謝謝。”虎玲蘭接過。她拔開竹筒的塞子喝了口水,眼眸仍不離大江對岸的山色。

這麼一個健美、一個嬌小的一對英氣女孩,並肩站在岸邊,令正看管著小船的“岷江幫”船夫,禁不住偷看。

童靜看見虎玲蘭目光的方向,也瞧往對岸。“好美。”虎玲蘭再次讚歎。

“你的家鄉……”童靜好奇地問,“沒有山嗎?”

“當然有。”虎玲蘭瞧著她微笑說,“不過很不一樣呢。我們鹿兒島的山,會噴火的。”

童靜從來沒有聽過山也會噴火,“是嗎?是怎樣的?”“噴起火來,山上的整片天都變成紅色。”虎玲蘭一想起家鄉,懷念之情泛在臉上,“好危險的啊。遠遠看著,也會令人覺得很厲害。可是也很美。”

童靜聽著,心裏想象那火山噴發的圖畫。然後她又看看虎玲蘭那健康美麗的英姿,心想:就是那樣轟烈的山底下,才會孕育出這樣的女孩子吧……

“好想去看看……”童靜向往地說。

“你還這麼年輕,有機會的。”虎玲蘭看著她,笑得動人,“我剛才看見你很努力地練習呢。不錯啊。”

得到這位高強的姐姐讚賞,童靜特別高興,剛才跟燕橫吵嘴的鬱悶一掃而空,“我很喜歡劍的啊。”

虎玲蘭牽起童靜的右手,把她手上那柄鈍鐵劍拿來細看,“這中土的劍,跟我們日本的很不一樣。我看見你在學它的用法,也十分不同。”

她把劍交回童靜的手,然後舉起木刀。

“雖然武功不一樣,我想我還是可以指點你一下的。”

“可以嗎?”童靜一雙大眼睛發亮了,“謝謝你啊!”

“為什麼要道謝呢?我們是……”虎玲蘭想了一想正確的漢語說法。

“……同伴。”

童靜高興得牽著虎玲蘭的手。這時她才發覺:虎玲蘭的手掌,掌背皮膚柔滑緊致,但裏側的掌指,卻滿是苦練刀劍積累的厚繭。

她們正要開始時,虎玲蘭卻忽然收起笑容,眺望向大江的遠處。

雖然隔著霧氣,但生於島國,出海經驗豐富的她,一眼就看見上遊處有異樣。

“有人來了。”虎玲蘭說。童靜也瞧向江上。

石灘另一邊的荊裂和燕橫也都停下刀劍,一起望向江麵。

不一會兒,三艘大船破霧出現,正駛靠向泊在江心的“岷江幫”貨船。

三條船上,同樣掛了“岷江幫”的旗幟。

虎玲蘭感覺到,握在她手裏那童靜的手掌,變得僵硬了。

“我知道。”童靜木無表情地垂下頭來,“來找我的。”

“我們‘岷江幫’本來就沒有繼嗣的規矩。我隻得這個女兒,更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幫主之位傳給她。我童家雖不是什麼體麵的門戶,但我隻盼這女兒活得平安快樂,長成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將來嫁一個有出息的漢子,也就心滿意足,所以替她起個‘靜’字作名字。”

在那大船的甲板上,擺下了一桌豐盛的宴席,河鮮牛羊,蔬菜果品,堆滿了十幾碟,當然還有好酒。宴席上方撐起了遮蔭的布幕。

坐在主位的“岷江幫”幫主童伯雄,說著便朝在座的荊裂、燕橫和虎玲蘭舉杯,一飲而盡。荊裂和虎玲蘭豪爽地回敬幹杯。隻有不太會喝酒的燕橫,尷尬地舉起茶碗呷了一口。

燕橫禁不住又偷偷瞧向站在船尾遠處的童靜。她正納悶倚在欄杆,一手托著圓鼓鼓的腮,另一隻手拿著把小刀,賭氣地一下一下刻在欄杆上。

她的父親童幫主隻有四十上下年紀,麵容五官頗是俊朗,隻是長期行走江河,臉色曬成極黝黑。一把長髯梳理得整齊,加上那高壯的身材和甚為講究的衣冠,坐在席上氣勢不凡,不愧為統領千人幫會的一方豪傑。那雙和童靜頗相似的大眼睛亮如星鬥,顯出其精明幹練的本色。

三人喝罷,旁邊的幫員又馬上為他們添酒。童伯雄歎息,又接著說話。

“可是上天作弄,我這個女兒,天性就跟這個‘靜’字絲毫沾不上邊兒。童某早年喪偶,又長年在外主理幫務,不免對她太寵愛了。她要學武,我就千方百計找最好的師父給她。唉,整個‘岷江幫’上下,就隻有這個女兒,讓我沒半點兒辦法。”

燕橫心裏不禁暗地同意。

荊裂一邊聽著,一邊卻已提起筷子吃起來。麵對這位成都第一大幫主,他沒有半點客氣。倒是他身旁的虎玲蘭,自小守武家貴族的禮節,隻是靜靜坐著,雙手捧住酒杯。

“別介意,我們邊吃邊談。”童伯雄微笑示意,卻見燕橫和虎玲蘭還是不好意思起筷,也就自己先動筷夾菜吃起來。兩人這才開始吃。

吃了幾口,又呷了口酒,童伯雄繼續說:“其實童某兩個月前已經回到成都,並得知女兒跟著幾位俠士修行的事情……現在才來拜訪,請見諒。”

“你是想等女兒練得厭了,或者太辛苦受不住,自行回家吧?”荊裂笑著說,嘴裏還在嚼著牛肉,“可是等了這麼久,還是等不到她回家,心裏著急了;又知道我們的船來到這裏,似乎快要離開四川省,才急著來找她?”

“我就知道荊俠士閱曆過人。”童伯雄拱手微笑,“可別誤會童某怪罪幾位啊。小女能得荊俠士,還有這位青城派名門之後親自教導,實在是幾生修到的福氣。可是……靜兒心性實在驕橫,又沒有待人接物的經驗,我隻怕她在外容易闖禍。”

“女兒是你的。何況她這麼小,你要帶她回家,我們可是沒有半點說話的餘地。”荊裂邊吃著烤羊腿邊說,“帶走了你女兒,事前事後也沒有向你這位父親大人知會一聲,是我們不對。就罰我一杯吧。”說著又拿起酒杯幹了。

童伯雄也舉杯回敬:“荊俠士果然是通情達理之人。幾位請不用憂心,我幫那條貨船,照舊讓幾位使用,高興用到什麼時候都可以。要是想上岸改走陸路,車馬盤川亦請盡管吩咐我的手下打點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