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回房坐了片刻，難以入眠，又拿了酒出去了。卻在門外回廊上看到唐淇奧坐在那裏獨自飲酒，身影很是落寞。杜若默默坐到唐淇奧身邊，也拿起手中的酒壺灌了兩口。“為什麼，一個害死我母親的人，十六年後出現在我麵前，我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唐淇奧自言自語道:“為什麼，到現在，我看到的隻是一個曾經仗劍四方，如今孤獨落寞的老人？為什麼到現在，我完全辦不到恨他？”杜若不能回答什麼，兩人唯有一口口地灌酒，直到酒壺裏最後一滴也不剩下。“杜若，我想退出，現在就離開這裏。”許久之後，唐淇奧開口。“你不敢了？”“不是不敢，是不願。”“既是殺母之仇，為何要臨陣脫逃？”“你不明白。”“從我四歲叫你哥哥那天開始，你就不曾對我敞開過心扉，我當然不會明白。但無所謂，因為我知道複仇對你很重要，所以就算明天你退卻了，我也會為你完成它。”唐淇奧用有些陌生的眼神看著杜若，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她的倔強和堅強，是從第一天就嶄露頭角了，但她對自己的衷心，原來竟可以至此。“蘭兒，不要說傻話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的生命裏不應該隻有複仇，更不應該隻有為我複仇。”“你最後一次叫我蘭兒，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很久之前了吧，那時候你還……”唐淇奧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杜若哭了。他愣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杜若的眼淚。在這之前，她練功受傷，被人欺負，出門打架到頭破血流，甚至第一次抱起她的那個夜晚，那個她家破人亡的夜晚，也不曾見她落過一滴淚。他曾一度覺得自己抱回的這個孩子天生就沒有淚腺，或者早已看破人世百態，超然地活在這個世上。但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因為杜若哭了，而且原因隻是自己叫了一聲藏在心底的蘭兒。“龍真哥哥……你為什麼要讓我失望？”杜若淚眼迷蒙地看著唐淇奧:“你我確是不同，但這麼多年來，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就是你母親去世背後，是你一生都想查明的真相。如今答案近在咫尺，你卻退縮了？你知不知道，我願意用死來換你卸下複仇的包袱，也不願活著，看你一輩子活在自責裏。”唐淇奧無言，隻是將杜若攬入懷裏，兩人一起靜候第二天黎明的到來。
第二天一切按計劃順利進行。白天客人陸續到了，置辦了些散場。晚上人都到齊了，南王命舞曲和戲班搭台先唱起來，客人們也都陸續入場，眾人齊祝玉塵夫人安康後，也都入座開席。蘇合在廚房一麵張羅上菜，一麵為留夷尋找在湯裏下藥的機會，唐淇奧始終不離玉塵夫人左右，朝顏在後台，一直偷偷看著台上演員賣力的演出，自己卻是急得直跳腳。杜若從宴會一開始就去找辛子由搭訕。平時都是自己主動獻殷勤，如今杜若難得主動靠近，辛子由當然樂在其中。辛子由在一邊說的眉飛色舞，杜若一麵隨聲附和著，一麵不時看向唐淇奧。眼看臨近最後一個節目，朝顏就要出場了，唐淇奧示意杜若時候已到。杜若扭頭掛上一副誇張的笑容對辛子由說:“將軍可否陪我出去走走，這裏人多嘈雜，我實在聽得頭疼。”辛子由欣然同意了，領著杜若出了會場，找了一處清幽的地方。辛子由繼續講著自己征戰沙場的事跡，杜若早已經貌合神離。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意識到辛子由在喊自己的名字，這才回過神來，問:“你說什麼？”辛子由無奈地搖搖頭，說:“我說，我從第一次在城門外看到你，就已經喜歡你了，你知道嗎？我半生戎馬，現在都快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卻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像你這樣讓我魂牽夢繞的女子。”“承蒙將軍美意，我現在實在無心考慮這種兒女私情，還望將軍收回剛才這些話吧。”辛子由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說道:“你當然沒有心思，你的心思怕是都放在唐弟身上吧？還有你們今晚的宏偉計劃？”“你說什麼？”杜若瞪大了眼睛朝辛子由吼去。“你不要激動啊，你這樣拿美人計加調虎離山之計托我出來，我也沒有生氣，還心平氣和的和你表明心意……哎!”辛子由話說到一半，杜若人早已經往會場狂奔而去。返回會場，見客人橫七豎八得趴在地上或桌上，朝顏不時放出一箭射暈還未倒下或重又要站起身來的人。而正中心的台上，玉塵夫人倒在一邊，南王鎮定地坐在椅子上，咽喉處頂著唐淇奧直直端著的那把劍。“你為什麼不躲？以你的內力，隻要稍一出力，這把劍應該已經碎在地上了吧？”唐淇奧盯著南王的眼睛說。“因為我在賭，賭你不會對我下手。”南王平靜的說，臉上帶著笑。“拿自己的性命賭？值得嗎？”“我這把年紀了，有什麼輸不起的？這不是又賭贏了一次？”“誰說你贏了？”“你要真要出手，這把劍早刺穿了。”南王笑了兩下，又正色問:“說吧，你為何不殺我？這不是你此行的唯一目的嗎？”“你早就知道？”“嗯，從第一眼看到你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你知道你長得和你母親很像嗎？”“你沒有資格評論我母親。”“為什麼沒有資格？”“是你害死了她！”南王垂下眼皮，有些失神地說:“她的死是因我而起，但不是我害死了她。”“你胡說，十六年前你闖入京都的那天，我在母親寢宮外親眼看見你落荒而逃的樣子，等我衝進宮裏就看到母親倒在那裏，胸口被刀刺穿，汩汩流著血。若不是你害死的，還能是何人？”“原來那天，你就在宮外？”“是的，所以我看的一清二楚，你還有什麼好狡辯？”“我沒有狡辯，我所說的也是事實。”“我憑什麼相信你？”“就憑我愛你母親。愛到為她帶軍殺入京都，愛到為她終生不娶，愛到以她的名字命名我的都城，你覺得我有什麼理由殺掉我一生最珍愛的人？”“難道不是因為她並不愛你，你一時惱羞成怒錯手殺了她。”南王眯起眼看著唐淇奧，氣氛凝結了幾秒後，又突然笑出聲來，之後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又從旁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全然不管喉嚨前的劍了。“我不知道你從你所謂的父皇或是其他人那裏聽來的我的事是怎樣的。不過，我明確告訴你，我沒有殺害你母親。你若不信，現在大可以一劍刺下去。你若不動手，可有興趣聽聽我的版本？”“願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