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塊錢啊!”她瞪大了眼睛。她把8塊錢看成一筆很大的讓她吃驚的數目,“放四個牛一月8塊錢,搶人呀?5塊我還不幹哩!”
“既然5塊你都不出,忍心用5塊錢的勞動值耽擱一個可以掙三五十塊的閨女嗎?”袁仙歌反問她,“這樣吧,我把娃叫去學手藝,這錢我出,我現在手頭沒帶錢,我把手表押在這兒,我這表可是值個百兒八十的進口表啊!”她把表摘下來放到桌上,離開了這一家,去到隔壁安頓放牛的事去了。
第二天,馮秀蓮來鄉上學刺繡了,也把手表還給她。姑娘很用心,頭一月既學習又做活,繡品掙了63元。領到錢,她問仙歌老師:“老師,這錢你說咋辦?”
“放牛工8塊,留30元買衣服、買飯吃,剩下的交給你爹媽。”仙歌給她訂了使用方案。
第二天,秀蓮媽到班上來了,把仙歌叫出去,煞有介事地問:
“是娃掙的錢嗎?”
“對呀,又怎麼了?”她反問。
“60多塊啊!”秀蓮媽慌神慌魂地說。
“這是她的繡品賺的!”
“老師,真對不起你,這叫我怎麼謝你哩?”秀蓮媽感激得流出眼淚。
春節期間,秀蓮也不輟勞作,繡品賣了100多元,她媽買香表要供財神,她爹說,別供你那財神了,咱閨女就是咱家的活財神。原來總不相信女兒能學成手藝的秀蓮爹,還真把女兒看得像財神爺一樣,一大早就給閨女的繡架下生起木炭火,椅子上墊上厚墊子。這家人對仙歌感恩戴德,不知怎樣表達謝忱才好。夏日裏,給她送來了時鮮的綠豆,四季豆。她病了,還買了罐頭專門到醫院看望。她很感激鄉親們的情分,東西收下,但她深知這是黨的富民政策好,作為一個幹部。她自己做了應當做的工作,怎能享受老鄉非分的好處?便趁秀蓮來交活計,問了她媽的腳碼,買了一雙塑料底鞋讓秀蓮帶給她媽。
五裏鋪一位姑娘,因為包辦婚姻,折磨得精神失常,家裏也不管。袁仙歌同情那姑娘,覺得和自個兒有點同病相憐。她讓姑娘跟她學刺繡。她當時在教育局上灶,每次吃完飯,總見這姑娘已坐在教室裏刺繡,她疑惑了,問及,回說她吃過飯了。五裏路,城裏沒親戚。身上沒錢,到哪答兒吃飯,長著飛毛腿怎的。“那好吧,我跟你回去,看能不能這樣快吃完飯趕來!”她這樣說。姑娘哭著說了實話,說她根本沒回家,從沒吃過中午飯。這怎麼行?課程重,又要刺繡活兒,這樣下去受得了嗎?她想起了當初在河北家裏,“文化大革命”那陣,五口之家,2斤糧,餓得頭昏眼花,看見那太陽也是綠的,不能讓這姑娘傷了身子。那時她還未改正收回,糧票全靠妹妹接濟,可此後整三個月,她天天從教育局灶上給這姑娘帶飯帶饃,她吃啥給帶啥,像待親女兒一樣。就是她上北京交活兒,出外辦事,還把糧票丟給這姑娘。
這姑娘頭一個月繡品掙了51元,領回家第二天,她媽把錢送回來了,硬要給袁仙歌20元錢,說娃是袁老師拉扯的。她怎能要那錢,她讓那姑娘把錢帶回去。姑娘她媽過意不去,送來了5斤花生。她收下後在中秋節回送了4斤月餅,給姑娘她媽一條褲子;袁仙歌參加工作的50年代初,幹部講老八路作風,雖然30年受盡了折磨,那作風在她身上還沒有泯滅。
現在這個精神失常的姑娘,不僅病徹底好了,人樣也大變了,燙了發,戴了手表,高跟鞋,時髦衣服,周身再也看不出是曾經精神失常的可憐女子。
袁仙歌是幹部,幹部就要宣傳群眾,教育引導群眾,同貧困落後作鬥爭,她是這樣做了,而且做到了忘我忘私,吃大苦,耐大勞。人們驚訝,50多歲的人了,受了那麼多苦,工作起來,勁頭怎麼這麼大,是什麼煥發出她這樣的勁呢?她回答:“我耽擱了30多年,我這樣幹,還能趕回來多少呢?由別人剝奪了的,我要把它搶回來。”這就是袁仙歌的精神。
商南縣雖說各地通了公路,但班車隻能到少數地方,很多地方得靠步行,她走了多少路,翻了多少山,過了多少河,商南的山路會告訴你,她床下磨透了的四雙鞋會告訴你。這幾年,在平原城市住慣了,不習慣走山路,但為了鄉親們致富,她咬牙走。那36個鄉的刺繡點,要去輔導,近3000名繡工要去送圖樣,教針法,要解決實際問題,她怎能不開動兩隻腳向前走,不走路,能把工作開展到目前的景象嗎?
為了讓姑娘們有好的學習環境,她是既當老師又當娘。學員們在規定的日子裏來交活,幾千件活,她要一一過目,仔細檢查,嚴格把關,要修改,要返工。學員們來了,公司院子鬧市一般,她給她們燒開水,碰上了,還得管飯,有時弄得她和老高也忙起來一天吃不上喝不上。公司培訓班沒地方,學員沒處吃飯,她就讓和自己一起吃,老高笑臉相迎,一句怨言也沒有,倆人住了10平方米的房子,從來沒有安靜過。
學員病了,她買雞蛋、麥乳精,喂吃喂喝,還破費給看病;夏季天熱,一拉肚子就幾個,她晚上三番五次查鋪蓋被子。姑娘們年齡小,家長把娃交給她,是對她的信任,她要為家長負責,為娃們負責,特別是晚上,她常為她們懸著一顆心,攪擾得她很少睡個囫圇覺。
在一期培訓班裏,有個學員晚上未歸,可急壞了她。那天夜裏,她四處尋找,城內大街小巷找遍了,沒有蹤影,她害怕極了,找到了十多裏以外的水庫,看了池塘河口,沒有,打電話問家裏,也沒有。這可怎麼辦?出了事怎麼向家長交代,向領導交代。這是一個多麼驚恐難熬的夜晚,她一眼也沒合。
第二天一早,姑娘回來了。騙她說去了親戚家。她不斥責她,隻動員她把實情說出來。原來是私自跟對象到家裏去了,說她家不同意。嚐受過婚姻之苦的她,知道自由戀愛對一個女子一生意味著什麼,她對幹涉別人婚戀的人深惡痛絕。她除利用時間訪問了姑娘家外,還自己出錢,讓學員的對象給姑娘家裏買了禮物,主動殷勤一些,玉成了這對美滿婚姻。
學員都是女青年,都有切身的婚姻選擇。學員把她當老師,也當知心朋友,戀愛信家長無緣過目,卻主動送來讓她看,當參謀。戀愛上有什麼齬齟,也樂於向她訴說。給部隊對象寫信,也前來討教她怎樣寫。她使她們成為有用之才,成為強者,成為新觀念的傳播者,學員們學完了,思想變了,觀念新了,弄得家裏衛生了,建築格局也變了,家庭關係也更新了。學員帶自家,一家又帶一村,改革的春風通過她這個渠道吹遍山鄉,吹遍了千家萬戶。要說貢獻,也是袁仙歌對這個閉塞的山鄉的最大貢獻,那貢獻用金錢無法估量,而且會影響幾代人。
有人問:“商南虧待你,你卻懷著赤子之心對商南,為什麼?”
她說:“那是曆史,不是商南,我隻覺得我對商南應當給的更多,可我已步入老年,屬於我的時間不多,我不能像別人一樣從容,緊趕慢趕,還怕趕不到站哩。我和老高都在這兒起根發苗的,苗兒不為根下的泥土貢獻說不過去!”
這是由衷的,她對商南的眷戀之情勝似故鄉。
正是基於這種思想她才熱愛自己的事業。她欣慰自己在逆境中學了這點本領。她還要不斷提高自己的技能、技巧和工作能力、組織才幹,把工作做得更好。拉紗刺繡是手工活,也是心靈的藝術,從設計到製作,極為複雜,千針萬線繡成。它既繼承了中國人民的文化遺產,又融合了各種藝術刺繡的工藝。它走向世界,是中國人民的驕傲,是中國婦女的自豪。旅美華人伍振全先生曾揮筆詠詩讚頌:“床頭工廠彙輝煌,繡花高超業熾昌。秦俠旗紅多秀麗,成為體係晃城鄉。”這就是對她事業的真實寫照和高度評價。她要為商南的鄉鎮企業的騰飛,做出自己無私的奉獻,完成30多年壓在心中的夙願。她以自己的行動為自己作了最好的正名。
這是一個大寫的人的正名!
(與京夫、韓望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