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信,你們可派人去河北考察。”
商南縣領導中的明白人,渴望人才如久旱之望雲霓,立即委派鄉鎮企業局副局長乘去秦皇島開會機會,專門到三和縣對袁仙歌的拉紗刺繡技術實地考察。
袁仙歌熱情地接待了這位副局長,親自領他到各刺繡生產點去參觀。每到一處,為了讓領導詢問方便,她自動回避了。她還把他領到通縣外貿公司,了解產銷出口情況。這位局長看了滿意,眉頭展了,走時對她說:“在家耐心等待通知吧。”
商南縣的通知來了,讓她帶上樣品和工具教材,去商南縣培訓刺繡女工。
這對於她來說,正是一個轉折點,是正名的契機。她萬分珍視這機會。來到商南,她既非外地引進幹部,又不是平反回收幹部,而是從外地聘用的拉紗刺繡訓練班教師。但她是用自己技術掙錢吃飯的社會一員。這其實沒有抱怨的,她不是日思夜想要通過培訓拉紗刺繡,把商南窮鄉僻壤的姐妹們從家裏呼喚出來,從事利國利己的社會生產嗎?不是能為這些窮苦的姑娘傳授手藝,讓她們發現自己的價值和人格嗎?何況這樣一來,也為進一步澄清過去的問題,隨時走訪組織部門提供了方便,她能不賣力嗎?也許領導看到了她的工作成績,會動惻隱之心,憐憫她,把幹部的資格還給她,讓她更好地為人民服務,發揮自己的餘熱。
訓練班借黨校教室授課,沒有灶,生活自理,晚上和學員一起擠著住教室,睡課桌。她將夥食搭在教育局灶上,上完課,再救火似的趕去吃飯,有時被那些求知欲很迫切的姑娘纏住了,耽擱了進餐時間,她就不言不語地喝點開水,要兩個冷饅頭湊合一頓,這還少不了受炊管人員的白眼,冷落。來自各鄉的姑娘們,知識參差不齊,接受能力有快有慢,隻得因人施教,她一遍遍地講理論、技術,就著圖案把著手兒教描圖針法。幾十種圖樣,70多種針法,活兒嬌得貴婦人一般,一針一線都牽動著她的心,百多名學員很快學會了,可累得她幾次昏倒在講台上。
第一期培訓班正趕上流火的七月,教室小,學員馬丁魚罐頭似的擁擠在裏邊,悶熱得透不過氣來。學員們還可以出去透透風,而她連分身出去的空兒也沒有,她也不願耽擱學員的學習,她要拚命地搶回自己失去的青春啊!
兩期培訓班結業了。第一批由學員繡製的繡品交給了北京外貿部門,5000元的勞動價值在學習過程中創造出來了,這對於山區婦女來說,是破天荒的創舉啊!社會對婦女們也刮目相看了。
她的平反要求一直在繼續著。作為刺繡教師,她隻能向有限的學員傳授技藝,如果作為一個幹部,她會將她的技術宣傳推廣開來,使全縣婦女行動起來。她胸中對在商南發展拉紗刺繡業有個大藍圖,她要對這塊土地重新描繪設計。
組織答應解決他們的問題,收回後當作退休處理,然後聘用,作為培訓拉紗刺繡的教師。可他們怎麼就不考慮一個受委屈30多年,仍有一片報效之誌的袁仙歌呢?她不到退休年齡啊,她是為了工作,而不是為了享“清福”。她拒絕接受這個方案,堅決要求回來正式工作。這過分嗎?不,一點也不過分。可有人撇涼腔了:“袁仙歌得寸進尺,不識抬舉,有點技術,成了待價而沽的資本了。”多麼短淺的目光啊!
北京貨款卻遲遲不到,人們又掀起了對袁仙歌以及同情支持她的人的指控浪潮。
“怎麼樣?還是上當了吧!咱們的領導讓一個處理幹部欺騙了,一百多學員的汗水,一個人飽了私囊。教訓啊,教訓!”
“哄鬼去,能把貨款彙到商南,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袁仙歌聽見裝聽不見,她心中有底。但是過了很久,還是不見彙款到,她也沉不住氣了,莫非彙款丟了?她慌心慌神連發幾封信。回信雖然沒接到,北京外貿卻派人來了,他們想親自視察袁仙歌她們的生產能力和質量,準備扶植她們。貨款由於數額少,準備連同第二批貨款一起彙來。
袁仙歌哭了。她感激外貿同誌在她困難的時候支持她,這是多大的鼓舞力量啊!外貿同誌視察後很滿意,決定凡以後通過袁仙歌交售的繡品一律免檢。這是對她的充分信任,也是對她的人格的尊重和評價。
袁仙歌的問題,在縣上負責同誌親自過問督促下得以解決,她和老高被重新接收回來,並為子女轉了戶口。30多年的不公正待遇,終於得以糾正。
然而袁仙歌前進的道路仍充滿障礙,有些人還在使絆子,似乎總有一個無形的影子伴隨著她,一個看不見的帽子戴在她頭上,有的人和部門還是不能公正對待她。
她既已恢複了國家幹部身份,工資級別、編製問題,也應與其他幹部一視同仁。可她沒有落在實處。僅定23級,工資齊步走時,唯獨沒有她的份,企業局說她是刺繡公司幹部,公司是空架子,根本不是在編單位。她是行政幹部,但大小會議沒人通知她參加,學習什麼文件她也不曉得。她是1952年以前的幹部,這個級別幹部都有書報費,她沒有。問及,答曰,要寫申請。別人不寫申請,她例外。縣上說分在鄉鎮企業局,但半年不下文件,把她吊在空中,更令人不解的是,糾正收回幹部,縣上近期的文件,還寫成從河北引進了兩個農民搞拉紗刺繡。看來,她在另冊上,作為一個幹部,30年後,她仍名不正,言不順。這公平嗎?
人的正名
蜜蜂,唱著歌兒,在為人類釀造甜蜜,它歌唱理想和奉獻。袁仙歌是一隻辛勤的蜜蜂。她廣采生活的花粉,吸收自然界的精華和人類藝術的成果,在秦嶺南麓的一隅,為她熱愛的姐妹,創造著幸福和甜美,又重建著自己美好的人生。
短短兩年時間,她跑遍了商南縣36個鄉鎮的山山水水,行程數萬裏,深入千家萬戶。她不僅為商南縣培養了2700名女工,創造了數以萬計的產值。此外,她還到商洛地區七個縣,培訓繡工4600多名。她像一隻吉祥的鳥兒,飛到哪兒,就在哪兒播種幸福,播種吉祥。人稱她為“活財神”“繡花娘娘”。
我們看看,她是怎樣編織生活的花環的。
封閉的自然環境,落後的科技文化,沉重的傳統觀念,造成了商南縣人民商品觀念之淡漠和經濟發展的緩慢。很多山裏人,尚未有貨幣交換意識。土地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莊稼就是他們的命根子,家便是須臾不可離開的陽光空氣和水分。兩季忙罷,寧可在家烤火曬太陽,也不出外掙錢。
袁仙歌麵對的是這樣的群眾,而她的工作卻必須麵對千千萬萬的群眾,因為刺繡是手工製作,是靠人數眾多的姑娘參加才能發展的事業。
讓我們來模擬跟蹤袁仙歌走門串戶的腳步吧!
有個姑娘叫馮秀蓮,仙歌聽說姑娘在家放牛,家裏的生活艱苦,決心動員姑娘學刺繡。
正月十六,她來到這一家,人家家裏正請客,她就先到旁的家待一會兒,等席散了,再進門。
“我來動員咱閨女學刺繡,大妹子,叫你秀蓮跟我去吧!”她很熱情地對秀蓮媽說,並介紹了學刺繡的許多好處。“學好了,你女子比出外當幹部還要有能耐!”她說。
“你同誌說得倒是好事,可我們秀蓮不學,沒工夫,她在家放四個牛哩!”秀蓮媽把“四”字說得很重。
她知道這裏的人信不過她。
她進一步說:“你算算賬,你耽擱一個大姑娘放四頭牛劃算,還是學刺繡一月掙三五十塊錢劃算?”
沒等她說完,秀蓮媽閘住話頭,說:“哪我家的牛你放得是?”秀蓮媽態度極不友好,“你哄我家秀蓮,我給你說,她是鄉裏娃,手拙,不會刺繡!”
袁仙歌也來氣,可她忍著,她是來發展拉紗刺繡的,不是與鄉下女人爭強鬥狠的。
“我給你放!”她笑著應承,“可我一天5塊錢的工錢,你得天天照算!”袁仙歌不是用大話脅人,她每天的繡品,交外貿值5塊還要多哩。“我是給你說笑哩,我放不了牛,我能叫別人給你家放牛,把秀蓮騰出來,你家隔壁不是有個半大小子放牛嗎?叫他把牛捎上放了,你一月給他8塊錢,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