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三節)(2 / 3)

光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三步兩步跑上前去,蹲下身子,撥開那人麵前的披發,天啊,真的是她,便喊道:“玉蘭,你是玉蘭嗎?”那人慢慢抬頭看了光妹一眼,身子一歪倒在她的懷裏,昏了過去。小玉聽到母親的喊叫,也跑過去問:“媽,真的是幹媽?”蹲下身子望著那人喊著:“幹媽,幹媽!”白玉蘭突然醒來,瞪大眼睛望著小玉,眼淚泉水樣的滾到臉上,伸出幹枯的雙手,去摸小玉的臉頰,顫抖地喊:“孩子……”這一聲喊不要緊,可把小玉嚇死了。在火光的照射下,看到這個女人哪裏還是當年幹媽的樣子,簡直就跟有些電影中的魔鬼一模一樣。披著發黃的頭發,兩隻燈籠樣的眼睛,四周發黑的眼眶,突起的顴骨,瘦得嘴唇都包不過來牙齒,長而幹枯的手指。小玉被這個怪樣子嚇得“哇”的一聲大叫。跑到一邊,躲在樹後,再也不敢伸頭。那玉蘭還是伸出雙手呼喊:“孩子,別走啊,我好想你啊!”說著又昏過去。隻有光妹緊緊把她抱在懷裏,心酸地喊:“玉蘭,我的好妹子,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啊?”她們就這樣擁抱了一會,見地上紙錢已經燒完,火漸漸熄滅。光妹向站在一邊發呆的女兒說:“孩子,上前帶路,帶幹媽回家。”便抱起玉蘭。光妹感到抱在手上的像一小捆幹柴,輕飄飄的。

她們來到門口,見大花狗躺在門邊,門口還有一隻女式小皮包,說明玉蘭來過林場沒見到人,才去給她母親上墳去的。

進了家門,光妹把玉蘭放到床上,叫小玉快去燒水。可小玉怎麼也不敢靠近玉蘭的身邊,隻是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出門。光妹隻好自己燒水煮飯。等做好飯菜到房間去叫玉蘭來吃的時候,見床邊皮包拉鏈被拉開,床頭有針頭和玻璃瓶,光妹想這大概是她給自己打了一針,人也變得清楚多了。見光妹第一句話就問:“小玉呢?”光妹不好說女兒怕見她,隻是說:“小玉當民辦教師了,晚上吃喜酒喝了一點,睡下了。”玉蘭說:“哦,多年沒見,她成大人了,剛才我嚇著她了?”光妹笑笑:“不,她還是孩子,不懂事,你,怎麼啦,剛才是夠嚇人的,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玉蘭眼淚下來了,說:“大姐啊,我真的活夠了,我不想活了,恨不得馬上去死啊。”光妹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年你日子是怎麼過的?村裏人七嘴八舌的議論你,你把我當姐,你就跟我講句實話吧。”

玉蘭等了一會,喝了一口水說:“要講離家也有十年了。那年離開家,離開你,大姐,我錯了,錯到海裏去了。我有罪,罪有應得。那年光虎在看守所同我見麵,家裏房中壁上有兩個鐵盒子,每個盒子裏有兩萬塊錢,合計是四萬塊呀。”光妹呆了:“是四萬?”玉蘭哭著說:“大姐,你打我吧,你狠狠地打我耳光子吧。當初我沒跟你講真心話,光虎一再講,外麵的飯不是我這種人能吃得了的,我不該不聽他的話呀。我該死啊。咳兒、咳兒……”咳彎了腰。光妹拍拍她的身子,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慢慢講給我聽。”玉蘭又喝了一口水,心裏平靜下來,說:“十年前的那天早上,我到看守所問馬有能,他說光虎已經在夜裏放走了,我一下子傻了。好在我有他住省城的地址,就去找他。可光虎要我回家,死也不見我。我想既然出了家門,身上還有這麼多錢,我幹嗎要回去,這麼大的城市,難道沒有我幹活的地方?開始,我想到張大嘴開飯館多掙錢,也就跟人合夥開飯館,後來開茶樓。呀,我一下子掙了好多錢呢。”光妹說:“那不是好事嘛!”玉蘭低下頭,長歎一口氣:“唉,壞就壞在有錢上,一個單身女人在外,你有了錢,那些男人像蒼蠅叮狗屎樣的叮著你,送禮品,請吃喝。有個中年男人開始講他做木材生意的,我也不懂,後來才曉得他是毒品販子。他待我好,他偷偷的給我吃了藥,我上了癮,從那以後我就不是我了,我壞了,我爛了……”玉蘭說著說著又哭起來,撲在光妹身上說:“大姐呀,我不是人了,我是一棵路邊的小草,任人揉任人踩。過去在家,人家講我長得是塊玉,在外是被人在泥巴裏摳來摳去,變成了泥水人了呀。現在我的錢花光了,藥再也買不起了。大姐,我隻有死路一條了呀。”說著泣不成聲。光妹安慰她說:“好了,現在回家了,同你大姐在一起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時間不早了,去吃點東西吧。”

光妹正要起身去廚房,玉蘭拉住她說:“大姐,我必須在天亮以前死去。”光妹呆望著她:“你瞎說什麼呀?”玉蘭真誠地說:“是真的,大姐,我隻想在臨死之前,做件事情。”光妹回身問:“你要做什麼?”玉蘭望著她:“大姐,我講出來你別打我呀?”光妹說:“怎麼會呢?小妹,有話盡管說。”玉蘭話沒說出口,眼淚又下來了:“我想小玉啊。”光妹愣住了,望著她說:“這麼多年,你在外沒有生個一男半女的?”玉蘭說:“大姐,光虎待我那麼好,我能做對不住他的事嗎?我這輩子隻有這麼一滴骨血呀。兒女親,骨肉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當年我離開家,就想同小玉割斷這份情,可是韭菜疙瘩,怎麼斷得了啊!這麼多年,我真的想死了,沒日沒夜的想,想得肝腸斷呢。多少回睡夢中想醒來,眼水打濕了枕頭啊!”光妹聽到這些,心如刀割:“玉蘭,我的好妹子,怪大姐當初一時霸道了,那天是我一時的氣,你走以後,我後悔死了。我一直盼你回來,現在女兒大了,你也沒有個孩子,也應該讓她曉得你是她的母親。現在回來正好,我就叫她來。”可玉蘭拉著她不放,說:“不,大姐,講這話是打我的臉呢。我講過的話,做過的事情,決不會後悔的。”她說著開始喘氣了,說:“我隻是要在斷氣的時候,能聽到她喊我一聲媽。”光妹:“我曉得。”玉蘭拉她:“不,你不明白我講的意思。大姐,你讓我把話講完。你就對小玉說,這個幹媽太可憐了,這輩子沒生過孩子,馬上就要斷氣,離開這個世界了,永遠的不在了。可她從沒有嚐過被人叫一聲媽心裏是什麼味道,你是她幹女兒,就喊她一聲媽吧,讓她死也閉眼睛了。”光妹說:“別,你聽我講。”玉蘭搶著說:“不,大姐,你什麼也別說,讓這個孩子永遠不知道這個媽,隻是在口頭上喊一聲媽,而不把這個媽放到心裏去。不要讓她曉得這個罪孽的母親,給她心裏帶著黑點子,背著黑鍋子。”話沒說完,又大聲咳嗽起來:“咳兒,咳兒……”光妹拍著她的背,站起身來說:“別說了,我給你找個醫生看看。”玉蘭說:“不,我不要看醫生,讓我在這裏靜靜的死去。求大姐偷偷的在山坡上給我埋了,這件事天知地知,外麵沒有任何人曉得,這就是我的第二個要求。”說著又咳嗽起來,差一點一口氣沒有喘過來。光妹怕出事,天亮下山講出去就不好聽了。她站起身來,聽到外麵有什麼東西響了一下,以為是大花狗。她開了燈,推開小玉的房門,見小玉穿著衣服頭鑽在被窩裏,心想這孩子怎麼到現在還沒睡呢,一定是白玉蘭把她嚇成這個樣子。總之,當時考慮不了那麼多,帶著手電筒開了門向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