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98年(至戊寅年底)第一節(2 / 3)

他孤單單地呆立街頭,頭腦翻過來覆過去,再覆過去翻過來,怎麼也搞不明白,這一切怎麼會這樣呢?瘋子?哪個是瘋子?是我是瘋子,還是他們是瘋子?這麼多人沒有哪一個能站出來講句真話,難道他們都瘋了。眼前這麼多的高樓大廈,來來往往這麼多的人群,多麼美的城市啊,這個城市難道都瘋了?誰能告訴我呢?他越想越窩心,越想越想找個人敘說敘說,找誰呢?眼前一片陌生的地方,看著這麼多的人,沒有一張熟悉的臉。他無意中伸手摸著荷包,又摸到了留有光虎的電話號碼的紙條,是不是跟他聯係呢?他在外闖蕩這麼多年,難道同這些人一樣嗎?

他想到光虎就自然想到家鄉,又想到了兒子,他在上海那麼大的城市工作,怎麼生活下去呢?再想到光妹,自己的老婆,她能從萬變的事情中分辨出真假來,可有幾個月沒跟她聯係了,家裏有那麼大的山場,相信她會處理好一切事務的,就是現在光妹在身邊,也許她能把我心裏的不平擺平的。想到家鄉,就想到了學校,學校開工是我簽的字,這個學校現在又怎麼樣了呢?這一切都蒙在鼓裏呀。不過要想聯係也很容易,現在電話十分方便,村裏張大嘴飯店裏就有一部電話,這是臥龍山唯一的電話,電話號碼在頭腦裏更是透熟的。他憋不住了,好像眼前就要發生什麼大事,要打電話回家,要向光虎求助。

於是,他來到賣報刊的電話亭子,拿起聽筒,撥通了電話號碼。他簡直想不起撥的哪個電話,一撥就通了,那邊有人問:“喂,你找誰?”他聽出這是張大嘴的聲音。哦,我是撥回家去了。他問道:“李常有在嗎?”那張大嘴一下子聽出是他的聲音,大叫道:“哎呀,是邵書記呀,好長時間沒聽到你的聲音,村裏人都想死你了,你等一會。”接著聽出“姑爺,邵書記電話”的喊聲。接著李常有的聲音:“哎喲,老書記,真是你呀,盼星星盼月亮啊,可把你的電話盼來了。我向你彙報,去年臘月合同訂了以後,放寒假就把舊學校拆了,建築隊動工挖牆腳,現在材料買回來了,學校山牆砌到一人多高了,上麵撥的款子早就用光,劉隊長天天向我要錢。我說你放心,你可以不相信我,不相信村黨支部,可你要相信邵光龍吧?他在合同上簽了字的,他找他的兄弟去了,這個兄弟不行,還有個兄弟,家裏蓋著三層樓都不要了,還能蓋不了小學校?閻王差不了小鬼的錢。喂,老書記,你在聽嗎?”他說:“我在聽。”李常有又說:“好,你可早點把款子寄回來呀,不能讓廟修好了,鬼都老了。家裏的事你放心吧,光妹是好樣的,她上山自薦當了女場長,比你厲害多了。聘了幾個護林員護理山場。你女兒初中快畢業了,她幫著母親呢,你自己在外玩些天不要緊,隻要把款子彙回來。老書記,我這個木人頭是頂著你的,這頂帽子是你叫我戴的,我也戴不了兩年了,你放心,隻要見錢,山裏的樹不會動一片葉子的。好了,這是長途,我不再講了,你給個地址我給你打電話。”他回答不用了,掛了電話。

他呆站在那裏,頭嗡嗡地叫,有些站不住了。不打電話想打電話,打了電話又不知如何是好。這個時候兩手空空,能回去嗎?李常有說得對:我有兩個兄弟,東方不亮西方亮,除了南方還有北方呢。林場的事光妹處理好了,我會放一百個心,沒錢回去幹什麼呢?不能一條道走到黑,不能死鑽牛角尖拔不出來,管他公道不公道,隻有天知道,有些事屬老虎的能幹,屬老鼠的就能幹。對,找光虎去。

於是,他退了車票,再次來到報刊亭,撥出了一個熟悉的手機號碼。這一撥就通了,對方問道:“喂,請問哪位?”他呆了,這不是光虎的聲音,難道打錯了?他立即掛上電話,那報亭的老人說:“電話通了怎麼不說?”他又從荷包裏拿出那個紙條子望望,對呀,一字不差。他再次撥通了電話,那邊還是問:“喂,請問哪位?”他問道:“肖光虎在嗎?”那邊回答:“你找我們老板,請問哪位?”他毫不客氣地說:“我是他大哥,光龍啊。”電話裏顯得同他很熟悉的樣子說:“哦,大哥,你好,你在什麼地方?我馬上來接您!”他問電話亭老人:“請問這是什麼地方?”老人說:“健康路364號,怎麼有人找你?那你說長途汽車站往前健康大廈就行了。”他對電話裏說:“我在健康路,健康大廈邊上。”那人說:“好的,你別走,我馬上就到。”他放下電話,付了電話費,站在那裏等著。電話亭老人說:“這裏人來人往的看不見。”指著對麵高樓說:“那就是健康大廈,你站那邊讓人好找。”他向老人點頭道謝,便站到大廈門口。

沒過一小會,一輛小轎車停在身邊,鳴了喇叭。他以為擋了車路走到一邊,沒想到車停了,一位中年人下了車說:“請問你是光龍大哥?”他望著他,並不認識,就說:“我就是,光虎呢?”那中年人開了車門說:“老板在總部呢,請上車。”

他看車上沒有任何人,就鑽進車裏,車子開動,在街上轉了一個彎,那中年人就拿出手機打電話:“大哥已經接到,現在車子已出城了,怎麼?上立交橋,好的。”

車子在城裏轉來轉去,一直向城外,上坡,像到了一個立交橋上,又下了立交橋,在一個路邊停了下來,那人伸頭對外望望。他想,這是怎麼回事?這個人要幹什麼呢?

過了好一會,迎麵過來一輛吉普車停下來。這車光龍認得,鄉政府裏有一輛。那吉普車上的人同他坐的車上人見麵握手,低咕了幾句,那吉普車上人便來開了車門說:“大哥,請換一輛車。”光龍不好多問什麼,隻好下車坐上了那輛吉普車。開車的是位中年漢子,額頭上有一塊紅色的疤痕,一眼看就不像個正經胎子。車子上了路,那人自我介紹說:“大哥,你好,我叫一塊疤,是虎哥的手下。虎哥盼著大哥呢!”他說:“他人呢?”一塊疤說:“大哥,虎哥忙啊。”他有些生氣了,說:“忙?這麼多年不見人影,丟個七老八十的老爸也不問一聲。如今他老爸……”沒等他話講完,那一塊疤接過話說:“這些虎哥早已曉得了。”這樣,他也就不好再問。

吉普車開得飛快。光龍從玻璃窗中看出來到了郊區,穿過一個小鎮,又上了高速公路。他不曉得車子把自己拉到什麼地方,看一塊疤專心開車不言語,他也不好多問,反正已經上了車,就聽天由命吧。他半閉著雙眼,像在睡覺,可怎麼也睡不著,頭腦也不曉得想了些什麼東西。

就這樣,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從高速公路上下來,好像跨過了省界線。過了平原,又來到山區,爬了幾個山坡子,接著山坡越來越大,車子一會上坡一會下坡,又開了兩個多鍾頭。鑽進了一個大山裏,幾裏路見不到村莊,仿佛回到老家臥龍山,甚至比龍頭山還要高得多的山峰,山上沒什麼樹木,到處荒山禿嶺。光龍這下真的有些害怕了,天啊,這是什麼鬼地方,臥龍山過去出土匪,那是小山,出的也隻是小土匪,在這個大山裏,不正是大土匪活動的好地方嗎?他想想真有些後悔了。光虎自小在家就遊手好閑,闖蕩江湖被公安局抓過,還能是什麼好東西?如今多年沒跟老家聯係,躲進這樣的大山裏還能有好事?唉!他後悔不該給他打這個電話,這不是光頭往刺棵裏鑽嘛,明明曉得他那是賊船,還睜著眼睛往上跳。不過,他心裏有個底線,那就是絕不幹違法、傷天害理的買賣,不做偷雞摸狗的事情。他這麼想著,不知不覺進了一片樹林,過了樹林是一個老山溝,看到幾排紅磚平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