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和李斯折射的知識分子鏡像(3 / 3)

“焚書坑儒”為曆代統治者開辟了一個極為惡劣殘忍的先例,從此以後,幾乎所有皇帝以及與皇帝類似的掌握知識分子生殺予奪大權的人,都用“坑儒”的辦法解決文化問題,直至今天。在我們述說曆史的時候,除了看到前台的秦始皇之外,的確應當看到高級知識分子李斯的罪惡身影。

然而,就李斯的命運來說,事情起了變化。

公元前二一〇年七月,出巡的秦始皇在沙丘平台(今河北廣宗)突患重病,臨終前讓宦官趙高修書給遠在陝北榆林的長子扶蘇,令其速回鹹陽辦理喪事,主持政務。信未發出,秦始皇就死了。丞相李斯密不發喪,日夜兼程向京城鹹陽進發。

知道皇帝已死和遺詔內容的隻有李斯和宦官趙高等幾個人,趙高策動李斯修改遺詔,發動“沙丘之變”,立胡亥為帝,賜扶蘇和大將蒙恬死。丞相李斯像所有知識分子一樣,陷入到極度思想矛盾之中:“我本是上蔡的一個普通百姓,皇上提拔我做丞相,封我為通侯,子孫也都獲得高官厚祿,臨終前又把國家的安危存亡托付給我,我怎麼好辜負他的重托呢?”但是,李斯同樣像所有知識分子一樣,最終遵從了現實利益選擇,參與到了這場令人發指的政治陰謀之中。李斯深知此舉的風險,深深感覺到道德感的重壓,他仰天長歎,流著淚羞愧交加地說:“哎呀,生當亂世,既然不能去死,也就隻好這樣了。”賜死扶蘇和大將蒙恬的偽詔到達榆林,扶蘇接詔,含淚自殺,蒙恬疑慮詔書真偽,拒絕自殺,被投入監獄,但是後來仍舊與其弟蒙毅一起被殺。

李斯鋌而走險,仍舊處於事件的核心位置。

然而,他的路就要走到頭了。

公元前二〇九年七月,也就是發生這一切過後整一年,陳勝吳廣起義爆發。胡亥想的不是如何挽救危機,而是要李斯向他傳授“常享天下而無害”的秘訣。李斯揣摩二世心理,精心炮製了一篇上書,基本要點是,為了捍衛君主的尊貴,即使犧牲千百萬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君主要厲行“督察之術”,在刑罰之下臣民“糾過不及”,終日在惶惶不安、驚恐疑懼中打發日子,自然也就不會造反了。李斯認為,最合格的臣民是在嚴刑峻法下戰栗不已的百順百依的奴才。李斯的這套統治術與他的同學、著名法家韓非提倡的如出一轍。

在李斯向胡亥獻忠的時候,宦官趙高認為李斯是他走向專權的最後障礙,意欲除掉李斯。於是,趙高誣告李斯父子暗通農民起義軍,遊說胡亥把李斯關入監獄。在獄中,李斯遭受酷刑,最後不得不承認謀反,墜入了趙高設計的陷阱,從而斷送了他的一生。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二〇七年)冬,李斯父子被腰斬於鹹陽街頭。

臨刑前,這位白發蒼蒼、為秦王朝服務四十年的老翁對他的兒子說:“我想跟你一起,再次牽著黃狗,出上蔡東門追捕野兔,還可能嗎?”

父子相對失聲痛哭。

這悲愴的一幕被永久定格在了曆史的畫麵上。

麵對這個畫麵,我們這些後人無言以對,真的,我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埋怨知識分子不恪守良知失節敗德?遺憾韓非和李斯在險惡的政治戰場上愚拙蠢笨?還是譴責皇帝不仁不義凶暴殘忍,指陳宦官小人指鹿為馬卑鄙無恥?

曆史是一團爛麻,有時候,不管你怎樣努力,也沒有辦法抽取出一條有意味的線索。如果我們僅僅把韓非和李斯作為知識分子看待,我們能夠從這條線索發現一些進行言說的感慨嗎?不能,我們同樣不能。

我們能夠做的,也僅僅是一聲歎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