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貴牽著牛上岸了,村人問:“老倌,去哪兒?”

“給我美英找個說話的伴。”

村人都知道茂貴說的美英是指老水牛。女人美英死後,茂貴就叫水牛為美英。

村人怪怪地笑:“你這死老倌。”

他們準以為我有病呢。我當然沒病。那時村裏人不種田了,牛一條條被殺了,村子上空天天彌漫著濃鬱的香味。殺了牛的人家都會給茂貴端來燉好了的牛肉,茂貴不但不吃,還罵人,罵殺了牛的人沒良心,牛操勞了一輩子,還吃牛。按照風俗,牛得自然老死,不能殺牛。牛老死後,得給牛舉行隆重的葬禮,主人得給牛下跪,磕頭,得向村人哭訴牛的艱辛,牛的勤勞,牛的忠誠。在生產力極低的以前,農民把牛看得極重。沒有牛,種不了田。現在沒有牛,一樣的種田,耕田機,耙地機比牛耕的地要好,還快。因而牛漸漸地不被人看重了。村裏一殺牛,美英就掉眼淚,就“哞——哞——”地哀叫。茂貴撫著美英的臉說:“美英,你放心,你走後,我準好好地安葬你,我發誓我決不讓你被人吃掉。你為我們家吃了不少苦,流了不少汗。如不是你,他們四個能上大學?我養他們都養不起。”那時村人分田到戶,茂貴一家七口人隻分到了五畝田地。茂貴便牽著牛到處開荒,為了多開些荒,沒日沒夜地幹。茂貴和牛都累病了。那個春天,茂貴竟開了六畝荒地。開發的荒地遠,去趟地裏,要走四個小時,打的麥子也靠牛拖。因為多出了六畝田地,打的麥子吃不完,便換成錢。而且水牛每年產一頭小牛,那時每頭小牛可賣兩三百塊錢。茂貴這才有錢讓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念上大學了。茂貴把牛看成是他的恩人,也把牛看得極重,他從沒拿鞭子打過牛,而且總弄精飼料給牛吃。冬天,牛怕冷,讓牛蓋自己的被子。

“哞——哞——”有牛叫了。

美英卻不走了。茂貴拉它,它也不走。“你不會有事吧?千萬別嚇我……”茂貴的話沒說完,美英撲通一聲倒地了。茂貴一看,美英的眼也合上了。茂貴一個勁地說:“你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今後誰聽我嘮叨……我真對不起你,你臨走我還讓你耕田,你跟我苦了一輩子……下輩子我變牛,你變人,我給你還債……”淚水掛了茂貴一臉。

茂貴說要葬牛,留在家裏的三兒子卻不同意:“這牛拿到鎮上可賣一千多塊錢呢,頂我一個月的工錢呢。”茂貴拎起一隻木凳朝兒子砸去,幸好兒子閃得快。兒子再不敢說了。

牛下葬了,葬在美英的墳旁邊。茂貴說:“我馬上能見到你們兩個了。”

牛下葬的當天晚上,便被兒子挖走了。兒子請來一輛手扶拖拉機,把牛拖到鎮上農貿市場,賣了1600塊錢。兒子怕茂貴看出破綻,往坑裏塞稻草、樹枝、石頭,什麼東西都往坑裏放,然後添上土。

茂貴卻不知道,他天天來到墳前跟兩個美英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