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林
現在的年輕人大都不想種田,種田苦不說,還掙不到錢。有時在土地裏滾爬一年,不但掙不到錢,還賠錢。種子、化肥、農藥、除草劑的價格飛起來漲,穀的價格卻漲得極慢。若碰上天旱或者洪災,那就顆粒無收,一年的汗水也就白流了。年輕人便都外出打工。留在家的大都是老弱病殘。老弱病殘種不了田,因而許多田地都荒著。
村裏隻有茂貴一個人種田。
種田要牛,因而茂貴還養了頭水牛。全村也隻有茂貴養的這條水牛。
按理茂貴也不要種田,他的條件在村裏算好的。茂貴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三個兒子同女兒都吃公家飯,有個兒子還在省城一個單位當一把手。隻有一個兒子是種田的。但兒子的田地也都荒著,長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兒子在縣城裏搞副業,掙的錢比種田的收入多,還輕鬆些。當茂貴牽著水牛,拉著犁去耕田時,許多人說:“死老倌,有福不曉得享,還種啥田?”
茂貴笑:“誰叫我是勞碌命?手腳閑不住,一閑下來渾身難受。”茂貴說的是實話,省城的兒子接他去省城住,他隻住了兩天便鬧著回家。兒子讓他別亂走,他也不敢亂走,一出門,便是車,一輛挨一輛,長得沒有盡頭。茂貴想去馬路對麵走走,但他等了一個上午也不敢過馬路。他覺得像坐牢一樣。而且他覺得在兒子家像個傻瓜,啥也不會做,連衝廁所都不會。兒子隻有送茂貴回家了。
茂貴犁田時,感到累,兩條腿沉得像綁了塊石頭,挪不開步,呼吸也有點跟不上。牛也老了,走幾步就停下來歇片刻。
“美英,我們都老了。你跟我快二十年了……還記得我牽你回家那會嗎?那時你那麼瘦小,村人誰都不要你。你孤零零地縮成一團。你知道那時我為啥要你嗎?你可憐巴巴地望著我,你那眼神就像我的美英。我說的這個美英不是你,是我的女人。外省一幫女人來我村要飯,那時全國餓死了好多人。她們為了不餓死都想嫁給村裏的男人。別的女人都被領走了,隻有美英孤坐在那,她太瘦弱,頭發枯黃黃的,稀稀的,像瘌痢子。她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我便要了她。當我牽著你回家時,美英一個勁罵我,說我傻,要了一頭病牛,說今後耕不了田咋辦?我說這牛別看現在這麼瘦小,到時我給它吃點麥子,它會一個勁地長,就像你一樣,你當時不也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在我家隻待了一個月,不全變了?個兒高了,臉紅潤了,眼亮了,頭發黑了多了,*大了,屁股翹了……”茂貴又吸了口旱煙,煙吸急了,吭兒吭兒地咳起來。村裏的老人都吸旱煙。他嫌紙煙太淡,沒吸旱煙過癮。
“你來我這真的隻一個月,就變了樣……許多村人都後悔,後悔當初沒要你,就像當初沒要美英一樣。其實美英是個好女人,可好人不長命,唉!準是我上輩子做了造孽的事,老天爺便這樣懲罰我。要不怎不讓美英陪我過完一輩子……人老了,喜歡嘮嘮叨叨,一句話反反複複不知說了多少遍,我也知道兒孫們嫌我嘮叨。如果美英在,她準會同你一樣,也不會嫌我嘮叨,會靜靜地聽我說話。其實我知道你比我更孤單,我們村裏找不到一條牛,你連個說話的伴都沒有。要不,我現在就牽你去別的村,給你找個說話的伴,要不你會悶出病的,我可不想你生病,我想你多活幾年,多聽我幾年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