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阿發逸事(1)(3 / 3)

阿發沒有考上初中。不過,如果給學校交一筆跟考分缺口掛鉤的讚助費,他就可以作為“附讀生”讀初中。

宛紅梅將任初一年級一班的班主任,她來到了洪家。在阿發的房間,宛紅梅撫摸著那張大書桌說:“真好,又美觀又結實,比我家那張舊書桌好多囉。阿發,你要發憤學習才對得起你爸爸媽媽哪!”

“宛老師,我正想著沒啥感謝您的呢。明天我叫人再做一張,到時給您家送去!” 洪孔儒終於盼到了遲來的誇獎,心裏樂滋滋的。書桌是又花了100塊錢,叫彭木匠用刨子刨去了桌麵上的刻痕,重新做足了打磨上漆的多道工序,才煥然一新的。

“別,我啥都不要!” 宛紅梅道,“今天來我不為別的,就是要告訴你們,希望阿發來我班上讀書。他這個年齡不讀書很容易出問題,我實在不放心哪!他慢慢長大了,會越來越懂事的。隻要家長和學校充分配合,阿發就一定能教育好!讚助費的事我再跟廖校長說說,爭取能夠減半。阿發的考試分數少了一大截,如果要正算的話,每年你們得多交3000多元呢。”

一家人把宛紅梅送出了門。回到屋裏,洪孔儒看到兒子嘟起嘴很不高興的樣子,問他:“你是不是跟你媽一樣心痛要交幾千塊錢?沒關係,隻要你好好讀書,我舍得出!”

“不得的……爸,我早想好了,我不讀書了,打死我都不讀書了!”阿發語氣堅定,“爸,我要跟您一起出去收東西。”

阿發壯起膽子接著道:“爸,你看我們鎮上開廠做生意的老板,還有廣播、電視上宣傳的那些專業戶,他們好多連小學都沒畢業,字也認不得幾個,照樣可以發大財。現在好多同學都說哩,讀書有啥子用?造原子彈的還不如賣煮雞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進實驗室的不如進豆腐坊的,辦報紙的不如收舊報紙賣的。”

“亂說!”洪孔儒開始沒吭聲,因為兒子說的有些是事實。阿發長得跟他一般高了,靠壓服解決不了問題。上次打了他後,阿發極度逆反,曠課闖禍的次數更多了。說實話,阿發在學校也讓他傷透了腦筋。他大致估算了一下,這幾年替兒子賠付的這費那費,累計不下三四千塊。如果再把初中、高中讀下來,還不曉得要賠好多冤枉錢哩!

洪孔儒早就發覺,有的家長特別喜歡跟他“算賬”。有幾次事後才曉得,闖禍的人其實不是他兒子。最荒唐的一回,有個家長自己騎摩托車不小心摔斷了手臂,他老婆趁開家長會的時候,拿著一疊藥發票和處方箋找他,硬說是阿發拿彈弓射中他導致人仰車翻。洪孔儒翻看發票沒什麼破綻,處方單子裏也沒有女人用的藥,便照單付清了300多塊錢。回家後他照例沒向家裏人提賠錢的事。何瓊芳吝惜錢,無論賠的是一角還是一千元,她都會沒日沒夜地嘮叨,十天半月也難消停。兒子那邊更不能說,他知道後肯定不服氣,還會去報複膽敢狐假虎威的同學。與其這樣,還是埋在心頭不說為妙。

現在,兒子提到了他的老本行,還說辦報紙的不如收舊報紙賣的,這就讓洪孔儒忍無可忍了:“你以為我每天出去鬆鬆活活地就把錢掙回來了?人家坐辦公室的人,風吹不到雨淋不到太陽曬不到,每個月有幾百上千塊工資發到手裏,年底還不曉得要拿好多獎金,退休了天天耍起都照樣領錢!人家吃酒席有公家出錢,還有小車子、飛機坐起到處遊山玩水,看病住院、一直到死都有公家來管。你沒看到,好多人屋裏頭整得跟宮殿一樣,看得你眼睛都發花!嗨,那過的才叫舒坦日子呐!哪像我這麼起早貪黑地風裏來雨裏去,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一年累到頭也掙不到幾個錢,還要經常受別個的氣呀!”

說到這兒,洪孔儒的眼角噙出了淚花。他想起有回到鎮政府院子裏收貨,無意中闖進了鎮黨委書記魯誌海的辦公室,問有沒得舊書舊報空酒瓶子賣?魯書記就像嗬斥叫花子一樣:“出去!出去!出去!哪個叫你進來的?”見他愣著沒動,魯誌海衝過來把他一直推搡到了樓梯口。洪孔儒當時腳杆打閃閃、腦袋嗡嗡作響,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樓梯,挑著籮筐逃出了鎮政府大門。等到發現秤砣不見了的時候,也不敢再返回去尋找。後來他在路上隻要一看到魯誌海走過來,就會閃躲到一邊,心頭禁不住直打鼓。

“不管咋說,我不得坐辦公室的料子,享不了那個福。反正報了名我也不去讀,天天曠課!”阿發鐵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