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孔儒見過顧淑瑤跟人吵架。她跳起來足有1米高,聲音尖細,分貝奇高,用語汙穢而生動,讓對手難以招架。圍觀旁聽的人也是心驚肉跳,年輕的姑娘媳婦們更是羞得臉頰通紅、耳根子發燒。
洪孔儒覺得這樣的女人惹不起,所以常常躲著她走,碰見了也不大搭理。
洪孔儒站住了,以為她有鴨毛要賣。顧淑瑤雙手一拍大腿道:“不得了啦!你家阿發把我的小龍打得滿臉都是血呀!哦哦哦,倒沒傷到骨頭,就是鼻子打出血囉!哇呀呀,流了好大好大一灘子血喔!”
洪孔儒一聽沒啥大傷就放了心:“他大嬸兒呀,你娃兒到醫院看過吧?開得有發票嗎?有票就好,我看看。唵,花了660塊?你拿處方箋給我看下!唉呀,這蜂皇漿口服液給小龍補補身子倒還說得過去,你看這阿膠大補膏還有宮頸消炎片、潔爾陰、痛經一貼靈都是些女人家吃的用的東西呀,你咋也混在裏頭叫我出錢?這跟小龍的傷有啥子關係嘛?”
“咋沒關係?小龍是我的心尖子肉,遭打得那麼慘。他老漢兒拍他屁股一下,我還不幹哩!阿發打了小龍幾耳刮子,我的心在滴血,肺都要氣炸啦!我是著急上火,才把老毛病惹翻的,你還說沒得啥子關係?這些吃的、搽的、貼的全部是醫生開的藥,哪樣都少不得哩!哼,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天這錢你到底拿還是不拿?”顧淑瑤邊說邊把案板上那把明晃晃的斬刀攥在了右手裏,做出一副要拚命的樣子。
洪孔儒傻眼了。遭遇這個潑婦,不拿錢肯定脫不開身了。他忙道:“他大嬸兒呀,別冒火別冒火,我給你就是了嘛。這是一百、兩百、三百……651塊2角5分錢,哎呀呀,我把幾個衣服褲子包包裏頭的錢都搜幹淨了,還是不夠哇!你看,是不是就……”洪孔儒可憐巴巴地望著板起臉的顧淑瑤。她那張溜圓的胖臉布滿雀斑,活像烤得過火了的黃麵餅上遍撒著芝麻粒一樣。
“得行嘛,看在鄉裏鄉親的份上,剩下的8塊7角5分錢就算了,留給你家娃兒女兒些買‘串串香’吃。唉,隻當我今天賣鹵鴨兒虧錢了。你給阿發說,他要曉得好歹。下次哪個再敢打我的小龍,老娘就拿這把斬鹵鴨兒的刀跟他算總賬,天王老子都不認黃了。洪大哥,我不得說起好耍的哦!”顧淑瑤坐到高腳獨木凳上,架起二郎腿慢騰騰地說。
洪孔儒回家,推門的時候用力過大,門撞在牆上發出了“砰”的一聲,驚擾到了阿發。
見兒子正端坐在書桌前用功,洪孔儒窩的一肚子氣霎時煙消雲散:“你做作業哇?好,好,我出去了。”
阿發右手飛快地把一張報紙翻轉過來,另一隻手摁在上麵,似乎想遮掩住什麼。洪孔儒察覺兒子神色慌張,狐疑地湊過去把那張報紙奪過來,天機頓時泄露出來:阿發哪是做啥作業,他是拿著小刀在刻陸戰棋棋盤的圖案呢!原本光潔如鏡的桌麵上,已經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刀刻線條,顯得異常的紮眼。
阿發看到老爹黑紅黑紅的大臉膛先是變白,然後變青,而後變綠,接著變黃,再接著變藍,最後變成了豬肝一樣的醬紅。同時,老爹的嘴巴鼻子氣歪了,眼珠子瞪得快要從眼眶裏滾落出來了。10年後,阿發親眼觀賞了川劇絕活“變臉”,又回想起了老爹當時的非凡尊容。不過,老爹變臉可是肝經火旺、真真切切的,不像舞台上的“變臉”,隻是借助假麵具演戲而已。
阿發並不害怕。自打生下來,老爹還從來沒打過他。他感覺老爹的樣子很好玩,一下笑出聲來。猝不及防間,他如同小雞般被拎了起來,兩腳懸空,“砰”的一聲扔到了水泥地上。
“哎喲,媽呀!”阿發劇痛難忍,拉警報一樣地哭叫起來。
何瓊芳和“五朵金花”聞聲而至,隻見洪孔儒正手握一根大拇指粗的荊條子狠狠抽打著阿發。何瓊芳阻攔不住,身上還代兒子挨了好幾下。她“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砰砰砰”地磕頭替阿發求饒。阿發的五個姐姐平時再不滿再嫉恨小弟弟,此刻也在母親垂範下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隻是沒有跟著搗蒜一樣地磕頭。
洪孔儒毫不理會,反而下手更重了。阿發平生第一次嚐到了屁股脊背手杆腳杆被暴打後火燒火燎的滋味。
阿發清楚地記得,老爹這次現實版的變臉發生在他小學畢業前夕,那年他剛滿15歲。洪孔儒教訓他說:“你不小了,已經吃16歲的飯啦!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早都醒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