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霄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那黃家姑娘的相好怎麼不來相救?”
劉亭又歎了聲氣,道:“在這方圓千裏之內,誰人能鬥得過那惡人?那相好的眼見自己的愛人被惡人所擄,不是不想相救,而是隻恨自己沒能力相救,含恨之下,隻得遠走他鄉,後來聽聞說,他參加了辛亥革命,成了亂黨,被滿清政府捉住斬了首,又有人說他沒死,成了革命軍裏的大官,不管怎麼說,他至此再未回來,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淩雲霄“呸”了聲,道:“這算哪門子男人,自己的愛人無力保護,卻要遠避做縮頭烏龜,若換是我,就算舍了性命不要,也要與那惡人拚個你死我活。”心頭一動,想到阿儂,心頭又想道:“阿儂夠可憐了,我以後可得好好待她才是,不能讓她受了半點委屈。”
劉亭望向淩雲霄,眼神中多有讚許,不住點頭道:“還是淩小哥英雄氣概,豪氣幹雲,能與你交到朋友,足令老哥我三生有幸!”
常言道,千穿萬穿,唯有馬屁不穿,世上之人,還是愛聽好話的。淩雲霄此時聽得劉亭誇讚自己,心底極是受用,麵上笑得甚歡,裝著謙虛幾句,又趕忙問道:“那後來呢?又發生了何事?這惡人是否得知事情真相?”
劉亭謂然一歎道:“哪能不知道,世上之事,從來都不會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惡人又是隻老狐狸,可謂老奸巨猾,能瞞過他的事,恐怕不多。”
淩雲霄忍不住又問道:“那知道了又如何?”
劉亭道:“還能怎麼樣?他這人極好麵子,此等家醜自然不敢外傳,免得墮了自己的威名。隻是隔三岔五便想著法子折磨那黃家女兒,讓她生不如死。黃家女兒也曾幾次想到自盡了事,但每每關鍵時刻,都想起自己肚中孩兒,也隻得強自忍住。如此天天月月,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那惡人卻不顧她有身孕,那是想打就打,想踢就踢。好得那黃家女兒也極是堅強,身子骨極是硬朗,或者說,也是肚中的孩兒命不該絕,總之不管那惡人如何行盡那些折磨虐待之事,孩兒總是穩穩當當待在母親肚中,安然得很。”劉亭嘴角稍帶一絲自嘲笑意,又道:“直到十月臨盆,孩兒呱呱落地,那惡人卻是不聞不問,別說在旁護理之人,甚至連個產婆都不尋給,還是黃家女兒自己剪斷了孩子的臍帶,燒水抹身,當時是臘月時分,天寒地凍之時,實難想象一個產婦,旁邊連個照料的人都沒有,抱著個剛剛落地的嬰兒,怎麼熬過那個淒慘之夜的。”
陽有儀幾人聽得搖頭歎息不已,淩雲霄更是氣得擾頭捉耳,連拍大腿,恨得牙癢癢。劉亭繼道:“從此母子二人,相依為命,飽一餐餓一餐的捱著,別人都道嫁入豪門,怎麼的也是錦衣足食,風光無限,哪料到母子二人,過的日子甚至連個府中的下人都不如。”
陽有儀突地接口道:“那惡人就是劉老頭吧,黃家姑娘,想必就是你的母親,而你,就是那個私生的嬰兒吧?”雙眼炯炯,望著劉亭。
劉亭淒然一笑,道:“不錯,我就是那個從小到大整日裏被人罵做野種的孩子。”淩雲霄恍然大悟,終於知道為什麼劉亭不願意回到劉家老宅的原因了,若換是誰,也是決計不會回到這種受盡欺辱的所在生活的。
陽有儀問道:“那你母親呢?”
劉亭雙眼一紅,道:“她在生下我之時,因無人照料,落下了惡疾,為了拉扯我長大,她吃盡萬般苦頭,病情更是加重,在我十歲那年,她終是抵熬不住,就此去了,臨終之時,將她生平諸事,統統告知了我,自此以後,我視那惡人為我平生第一大仇。”
陽有儀沉默片刻,道:“你也算城府極深,身懷絕技,竟是隱匿數十年而不為人知道,這份定力,可叫人佩服得緊。”
劉亭麵無表情,淡淡道:“若是換你,生在此惡境之中,若是高調行事,你認為你能活得多長?”
淩雲霄奇道:“我瞧你這身功力,隻怕劉老兒再世,也不是你的對手,若要報仇,為何不親自動手?”
劉亭淡然道:“我說過要殺他嗎?”淩雲霄為之語塞。
陽有儀笑道:“那可得好好聽聽劉先生說道說道了。”
劉亭眼力透過林子空隙,仰望蒼穹,半響才收回目光,緩緩道:“其實說來,我母親不守婦道,暗中與人苟合,命運困苦也算是咎由自取,不足以成為我殺他的緣由,我非他親生兒子,不受他待見,換成是誰,都是如此,也在情理之中,也成為不了殺他的籍口。所以恨他必然,殺他卻難。”
淩雲霄怒道:“枉費你母親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想不到你竟說出如此忤逆的話語來,若你母親尚在世,也得給你活活氣死,再說,那老匹夫強取豪奪,毀了你外公一家家破人亡,難道作為外孫子,你就不該報仇嗎?”
劉亭笑笑,道:“一、我母親已死,無所謂我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了。二、那惡人所做惡事,害我母親一家家破人亡,當時我並未出世,也做不得數,再怎麼的,那惡人終究沒有殺死我母子二人,對我而言,還算功過相抵吧。”
淩雲霄呼地站起身來,撩起袖子氣呼呼道:“氣死我了,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家夥,來來來,你我打上一架再說。”陽有儀這次卻未阻攔,而是冷眼相望劉亭反應。
劉亭卻坐著不動,麵容平淡,沒有絲毫動手之意,嘴裏道:“難道不是麼?我說得可都是實情!”淩雲霄瞪目結舌,明知他是強詞奪理,卻又找不出話語來反駁。
陰無極冷冷道:“忘本之人,總會找出諸多借口替自己辯解,口舌之爭,徒說無益!”劉亭眼神閃過一絲怒氣,但又很快恢複平靜,似乎與己無關一般。
陽有儀讓淩雲霄按捺脾氣,稍安勿躁,接著道:“那劉先生跟著來這幽穀之地,又是其意何為呢?”
劉亭道:“一來嘛,好奇,幽穀傳言傳了數百年,不來瞧瞧也太對不起自己了。二來嘛,想看看那惡人的下場,要麼把你們殺了,要麼他自己被你們滅了。當然,真正的目的還是他手上那書,裏邊不但記載著煉蠱之術,還記載著克製邪靈的諸多法門,正是我感興趣的所在。”
陽有儀哦了一聲,道:“據我所知,你一直足不出戶,就算當時半道碰到你,也沒說是來幽穀,更沒提到老頭手上有書這回事,你怎地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劉亭嗬嗬一笑,一副神秘莫測的麵容道:“你們看不到我,我可知道你們的事情一清二楚。”
淩雲霄恍然道:“敢情他一直偷窺在旁,我們卻不知道罷了。”
劉亭一撇嘴,語帶輕蔑道:“劉軒昂這老匹夫,他以為他有多厲害,竟敢前去貴州尤家寨偷書,若不是我暗中相助,他早死在貴州了,還能回得來?”此言一出,陽有儀幾人皆是大驚。
淩雲霄不解道:“這麼說來,你還跟著那老家夥去貴州了?”
劉亭道:“那是自然,貴州尤家寨主何等厲害的人物,而且熟知克製邪靈之法,憑那老匹夫的伎倆,能打得過尤家寨主?若不是我在旁暗中相助,傷了尤家寨主,他能逃得出來?還有這次,這尤家山寨老者比那尤家寨主更為厲害,隻是對我不疑,事先被我下了**,若非如此,那老匹夫早就被製服了,還能活蹦亂跳到處逞威?”
陽有儀恨聲道:“原來我們都是你的誘餌,若不是我們,那尤家寨也不可能一夜之間,毀得幹幹淨淨。”
劉亭笑道:“事先倒也沒想過這一轍,隻是無意之間想到的,眼見那老者對你們如此信任,就這麼順手做了出來了。”
淩雲霄怒道:“你好卑鄙。”
劉亭哈哈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本藍皮小冊子,在幾人麵前揚了揚,道:“這叫兵不血刃,輕輕鬆鬆就把此書拿到手了,而且不費吹灰之力還把他們苗家在此地的精英幾乎一網打盡,從此以後,苗家將一蹶不振,這綿延千裏的錦繡山河,還是漢人說了算的。”
陽有儀按捺住火氣,沉聲問道:“除了這書,你的目的就是想要苗漢相爭,你好從中得利?”
劉亭揚聲道:“不錯。”繼而咬牙切齒道:“此地與南疆僅連一條馬道,進出貨物,都走此道,卻曆來被苗人所掌控,不將苗人鏟除,實乃我心頭大患。往日裏冥思苦想,無論想出什麼法子都是與苗人鬥得旗鼓相當,自身也是折損好手不少。正無法間,剛好遇上這貪財的老匹夫到貴州生事,當下一想,何不利用這老頭與苗人先鬥上一鬥,待雙方精疲力竭之時,我好出來收拾殘局。當時也沒想那麼多,畢竟苗人在此地根深蒂固,僅憑老匹夫一人,難於撼動其根基,隻盼他能攪上一攪也是好的。隻是後來發覺,苗人中竟也是內亂不止,這又讓我看到了希望,所以就暗中相助老匹夫,果然不出我所望,僅他一人,就完成了我多年未成的誌願,而且是一舉兩得的美事,哈哈……”麵色猙獰,笑聲得意。
淩雲霄罵道:“你得意個什麼勁,就算苗人死光死絕,也輪不到你坐莊吧?那馬幫勢力雄厚,難道是吃幹飯的?”
劉亭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意,道:“馬幫?他們還是聽命於我的,因為……”說到此處故意稍微停頓一會,又道:“我就是馬幫幫主。”此言一出,陽有儀幾人同聲驚呼,這一下子的驚詫,比方才更甚,眼前這貌不驚人,看似老實巴交的中年商人,竟是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馬幫幫主,此真相來得突兀之極,如何令他們不大驚失色?
淩雲霄驚愕半響,喃喃道:“馬幫四大護法,你們死得好冤,你們一生極力維護馬幫聲譽,待馬幫是自己的家,待馬幫弟子是自己的親人,想不到,竟也成了你們幫主的一枚棋子,要生就生,要死就死,如同玩偶一般。”
劉亭聞言嗤之以鼻道:“哼!那幾個家夥,暗地裏和苗人私通,早不是我馬幫中人,死了也就死了,還算他們走運,若是回到馬幫,我定會叫他們生不如死,曆盡萬般酷刑。”
淩雲霄本來聽他的家世,有著無盡的同情之感,聽到後邊,卻是無比的憎恨,此人之壞,比劉老爺子更甚,此時再也忍耐不住,複又跳將起來,一腳就向劉亭後腦踢去。
淩雲霄脾性衝動,這點陽有儀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但也料不到他竟然說打就打,想要阻攔,已是全然來不及了。劉亭本是背對著淩雲霄坐著的,就在淩雲霄那腳將要觸及他後腦門之時,也不知怎地,他忽然就轉過身來,變成與淩雲霄麵對麵,抬起右手一抓,後發先至,已是抓住淩雲霄腳踝。淩雲霄頓覺腳上似有千斤鐵鏈鎖住一般,絲毫動彈不得。
陽有儀三人大驚,趕忙起身就想來救,不料劉亭又將淩雲霄放開,淡淡道:“淩小哥何必這麼衝動呢?再怎麼的我們也是朋友一場,還不至於兵戎相見吧?”淩雲霄知道自己功力與他相差太遠,再行動手隻能自取其辱,狠狠哼了一聲,也不答話,轉到一旁坐下,抬頭望天,不再望向劉亭一眼。陽有儀等人眼見已是無事,又坐了下來,暗自思量著該如何製服這人。劉亭複又將麵首轉向火堆,嘴角輕笑,當下人人心中暗想心事,再無人出聲。
時辰很快就轉到下半夜,幾人皆無睡意。那火堆也已是燃到最後,隻餘有點點火星,再過一會,也將化為灰燼。遠處傳來猛獸嗷叫之音,一陣強風襲來,將地上火灰吹得是滿處亂飛,劉亭站起身來,拍了拍手,笑道:“也快要天亮了,諸位,鄙人可要走了。”
陽有儀哪能讓他再走,心中雖還想不出什麼克敵之計,但眼下情急,唯有冒險動手一搏了,當下也跟著站起,攔在劉亭身前。另外三人也呈三角之勢將劉亭圍在中間,隻要陽有儀一動上手,其他幾人也立馬出手,四人都是當世武學的佼佼者,此番聯手合擊,威力自當驚人。
劉亭瞧了幾人一眼,笑道:“怎麼?舍不得鄙人?”
陽有儀問道:“劉先生你要去哪?”
劉亭答道:“天高海闊,去哪不成?陽先生不會連這點自由都不想給鄙人吧?”陽有儀無言以對,劉亭的所作所為雖然被他們所不齒,但畢竟也是當地人的恩怨,陽有儀他們幹的隻是吃陰陽飯的行當,並非官差,隻要劉亭不屬於異物之類的,這種事說來就沒辦法管,也無權管。
陰無極冷道:“把書留下,你要走便走。”
陽有儀一聽忙道:“對,劉先生的事我們不便插手,但此書事關重大,非留下不可。”
劉亭淡然道:“若我執意要帶走呢?”
陽有儀尚未答話,淩雲霄已是開口道:“那就打!”說著又是一拳襲向劉亭。他一動手,另外三人自然不能再讓他孤身犯險,也是向劉亭逼來。劉亭深知四人聯手的威力,也不敢小覷,一旋身,避過淩雲霄那拳,腳步一錯,已從淩雲霄身旁閃過,退出了四人合擊圈外。淩雲霄哪讓他如此從容從自己身旁逃走,伸腿往身後一蹬,踢得正是劉亭腰側。
劉亭怒道:“你們再如此相逼,莫怪我翻臉不認人了!”向旁移了一步,勘堪避過淩雲霄那腿。
陽有儀哈哈一笑,道:“隻要先生留下書來,你要走就走,若不然,隻能性命相搏了。”
劉亭麵色陰沉下來,一層寒氣布於臉上,冷道:“休想!”轉瞬之間雙手變得青白,上邊似還覆蓋著些白色冰渣。絲絲寒氣不斷從劉亭身上湧出,使得陽有儀等人感到周遭空氣似乎變得越來越冷起來,幾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陽有儀暗暗吃驚道:“這是什麼武功?竟然將空氣變得如此之冷?”劉亭麵色越來越慘白,頭發上慢慢覆蓋著許多冰碎渣子,他的雙手幾乎全凝結成冰。淩雲霄在四人中功力最弱,此時已是冷得有些難於忍受,牙齒咯咯打起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