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亭張口欲言,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歎了聲氣,無話可說。淩雲霄在一旁不滿道:“你這家夥,說話好沒道理,他父親的事,你硬扯上他做麼?用得著這般冷嘲熱諷的嗎?”
乙二哼了一聲,轉過一邊去了。劉亭突地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你們把我殺了吧,自古常言道,父債子還,既然為父作惡多端,犯下那麼多人命,那理應由我這個做兒子的來償還。”
甲大喝道:“夠了!殺了你有屁用,殺了你就能保證你父親不再為惡了?你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煩。”
淩雲霄也勸道:“是啊,甲老說得沒錯,我們殺你也是以事無補,何況我們本就無殺你之心,你還是安心躺著吧,莫要再覓死覓活的了。”話音方落,隻聽頭頂樹葉搖晃,一陣陰測測的笑聲自眾人頭頂掠過。
眾人心頭一緊,這老妖物終究還是來了,陰無極喊道:“師哥助我!”已是原地騰空而起,陽有儀明白,趁著他身在半空,也跟著縱身一躍,一腳踢向他右腳板底,兩力相撞,陽有儀落回地來,陰無極借這一踢之力,身子已是沒入頭頂上方的大樹之中。
陽有儀衝上喊道:“老二小心,一覺不對立馬回來,妄不可硬拚。”上邊傳來陰無極應聲,便再無聲息。眾人正翹首以盼之時,卻覺左邊房屋頂上人影一閃,瞬時而逝,接著又到了右邊屋頂之上,眾人尚未瞧得清楚,又已消散不見,隻留下一陣陰測測的笑聲。陰無極已是落下地來,輕搖了搖頭。
甲老怒吼道:“劉老爺子,枉你也是一方大豪,如此鬼鬼崇崇,不怕辱沒了自家聲譽?有種的,亮出身形來,咱們明刀明槍的幹個痛快!”
一陣風從眾人頭上掠過,去勢極快,一人從空中摔將下來,掉到眾人身前。眾人定眼一瞧,這摔下之人正是翁家寨主,翁尼野,此時手足俱無,渾身血淋淋的,此時已是出氣多於進氣,眼瞧是不活了。
半空中傳來劉老爺子飄渺不定的話語道:“這家夥不講義氣,半途就像開溜,死有餘辜!”聲音漸漸遠去,又是消沒在無邊的暗夜之中。
原來這翁尼野天性狡詐,又貪生怕死,在上山半途,他趁著眾人不注意,又悄悄溜下了山,想趁眾人纏著那妖物之時逃之夭夭,不料卻迎頭撞上劉老爺子,一下子就被抓了個正著,不過一合之數,手足皆廢。
陽有儀衝著劉老爺子聲音消失的方向高聲喊道:“你這老匹夫,既是尋寶,何苦要多增殺孽,你也不怕死後墜落到十八層地獄中被油煎火烤,永世不得輪回?”
左邊樹上又傳來一聲陰笑,老妖物陰測測笑道:“他們騙我,自然不得好死。”頓了一頓,又已在遠方響起道:“地獄?哈哈哈哈......,天地之間,唯我獨尊,那十殿閻羅算什麼東西。”聲音又是消失不見了。
眾人麵色多變,心中著實驚懼,這老家夥身形飄忽不定,在眾人身前轉悠,竟是發現它不得,厲害至此,若他要出手,眾人已無半點勝算。
淩雲霄暗道:“罷了,此番估計難有生天了,能與師哥們還有阿儂一塊共赴黃泉,也算老天對我淩雲霄不薄了。”心中想著,不自主又握緊了阿儂的小手幾分。
阿儂被他握痛,輕呼了一聲,低聲嗔怪道:“你握疼我了。”麵色緋紅,神態扭捏,嬌羞之態,溢與言表。
淩雲霄醒過神來,忙忙鬆開手,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想岔心事了。”阿儂輕輕一笑,反手一抓,已是拉住淩雲霄的手。
淩雲霄心神激蕩,阿儂道:“淩阿哥,你怕死麼?”
淩雲霄搖搖頭,阿儂將身子靠了過來,離他近了幾分,低聲道:“我也不怕,不知道是......是何原因,總之,和你在一起,就是,就是天塌了下來,我也不怕。”最後幾句,聲音已是低得細如蚊蠅,難辨其音,麵色更是紅如桃花,羞態十足。
淩雲霄倒是聽明白了,愣神了半響,心中更是噗通亂跳,隻盼劉老爺子就此離去,兩人相互依偎著,直到天荒地老。
就在兩人心生情意綿綿之時,一聲咳嗽聲在兩人耳邊響起,把兩人嚇了一跳,齊齊轉首一瞧,卻是卯翁柳陰沉著臉,道:“等殺了這老賊,你們再互訴衷腸不遲。”兩人麵色一紅,忙忙分開了手。
遠處突又傳來一聲低喝,聽其聲,似乎是個女子。蟲夫人麵色大變,驚道:“是阿草。”忙忙朝發聲之處掠去,眾人哪能讓她孤身犯險,也趕忙追了下去。
追到聲音發起之處,卻見阿草冷森著臉,站立不動,腳下躺著一人,正是洪通海,原來兩人白日裏早就逃下了山,奔到一半,瞧見翁家人追來,便藏身草中,待翁家人走過,他們又循著原路折返了回來,鑽入密林之中,是以蟲夫人竟然尋他們不著。
到了夜裏,聽得山寨裏慘呼連連,以為是劉老爺子正在惡戰不休,便又往寨子趕來,阿草雖說想利用劉老爺子,但終究還是苗家中人,此時聽得慘呼聲,知道劉老爺子正在大開殺戒,屠殺同族之人,又心有不忍,眼見洪通海乃劉老爺子身前大將,又可說是一條臂膀,當下心生惡念,你殺我族人,我毀你臂膀。
洪通海心急劉老爺子安危,隻顧在前邊趕路,後心空門大開,阿草趁其不備,對其下了毒手,洪通海猝不及防之下,自然就著了道了,哼都沒哼就翻滾在地,可惜一代武學宗師,竟然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在一女子手下。
眾人奔到阿草近前,阿草眼見卯家人來,不願與她們相見,轉身就想走,不料腳下一絆,身子立馬摔倒地上,定眼一瞧,卻是左腳腳踝被洪通海一手抓住,隻見洪通海翻身而起,一掌就向阿草頭首擊下。
洪通海本為武學大師,在危急關頭,總能心生感應,雖已是避不過,但瞬時之間,運起丹田之氣護住心脈,硬抗了阿草的毒功,重傷在所難免,但一時之間,也不至死,便倒在地上裝死,隻盼尋了機會,將阿草劈死。此時機不可待,當下一擊成功。
眼瞧阿草就要命斃洪通海掌下,一條人影迅快無比的掠來,撲到阿草頭上,也在這時,洪通海凝集全身之力的最後一擊,也打在來人身上,打完這一掌,洪通海也是油燈枯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洪通海死前反擊,這一擊耗盡他平生力氣,力道極其剛猛,那人硬捱一掌,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吐將出來,噴了阿草個滿頭滿臉。
眾人趕到,扶起那人,一瞧正是卯翁柳,此時也是氣若柔絲,七竅之中,皆滲出絲絲血跡。原來方才阿草之聲剛起,他就比蟲夫人反應還快,心急阿草安危,是兩步並作一步趕來,眼見阿草就要遇難,顧不得許多,飛身上前相護,硬抗了洪通海的致命一擊。
阿草瞧是自家阿公,瞧其樣子,也是活不長久了。她坐在地上,咬緊牙關,麵容慘白,愣神半響,突地撲地大哭起來。
蟲夫人也是一臉惶急,將卯翁柳緊緊抱在懷中,不停低聲呼喚著卯翁柳的小名,他們兩口子相鬥了大半輩子,旁人瞧來,定是恨意甚深,哪知他們二人,吵吵鬧鬧,但心中,還是彼此掛念著對方的。
卯翁柳又是一陣咳嗽,吐出幾口鮮血,麵色反而平靜下來,拚命抬起右手,朝阿草微微的招了招,阿儂行將過去將阿草攙起,阿草卻如同無魂之人,麵上淚跡班然,卻麵無表情任由阿儂將她帶到阿爺身前。
蟲夫人柔聲道:“老頭子,有什麼話等養好身子骨了再說好不好?”
卯翁柳輕微搖頭,他知道自己已是命不長久,盯著阿草慘然一笑,拚力道:“啊...草...,阿公對對...對不...起你,阿公好...好恨當年的所...所為啊!”阿草依舊麵無表情,隻是眼中淚水滑落更多。
卯翁柳定了定神,稍微強壓了一口傷氣,精氣神瞧來竟然有些好轉,繼續道:“阿公不奢望你能原諒,但阿公問你一句話,希望你能據實回答。”也不待阿草是否應承,已是自顧道:“阿公問你,卯家寨金蠶蠱害人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你是怎麼煉成金蠶蠱的,又是怎麼害人的?希望你能和阿公老老實實的說清楚!”此話一出,蟲夫人和阿儂都是麵色大變,忙抬眼望向阿草。
阿草麵無表情,隻是重重的點點頭,但就是不出聲,卯翁柳也不答話,靜靜瞧著她。過了片刻,阿草突地哭出聲來,邊哭邊斷斷續續道:“我...恨卯家,我很翁家,所以...我想方設法的想讓兩家...互相殘殺,以平...平我心頭之恨!所以,所以我就秘密煉製金蠶蠱,因為世人都知道,金蠶蠱...金蠶蠱隻是卯家能製,若我煉製...煉製得出來,拿去害人,定無人懷...懷疑道我身上。”
卯翁柳淡然一笑道:“那翁家寨外的石屋,就是你秘密煉製金蠶的窩點吧?暗中掌控翁家,命人從石壁中鑿出一間石室來,想來不難。”
阿草稍微有些吃驚,止住哭道:“阿公,你知道?”卯翁柳苦笑不應,算是默答了。
事已至此,阿草眼見阿公舍身救己,什麼恨啊仇的,已是過往雲煙,消失得無影無蹤,何況她心底也說不清,對卯家親人,到底是恨是愛?當下深思一番,又道:“你們都道金蠶蠱難練,其實不然,金蠶蟲喜好人體,若是拿活人身體作為蟲房,成熟很快,這也是我在無意間發現的。”此言一出,蟲夫人和阿儂都驚呼一聲,卯翁柳卻麵色平靜,似乎早知一般。
阿草道:“於是我就專拿活人養蠱,其中有翁家的,也有卯家的,這些你們都知道了。我將金蠶放於人身,若是無人發現,倒也罷了,若是有人發現,自然疑到卯家身上,這也算一箭雙雕之策。到時候卯翁兩家相鬥,死人越多越好!”說到這裏,她神情稍微有些苦楚。
卯翁柳苦笑道:“翁家到也罷了,我先成了替罪羔羊。”說著望向蟲夫人一眼,蟲夫人麵色微紅,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阿儂疑道:“翁家的也就罷了,你從不回卯家,怎麼也能拿卯家的養蟲?”
阿草反問道:“卯家人難道就不下山趕集了?”阿儂不應,本來心底處一直想念著這個大姐,但此時卻怎麼也愛她不起來,視她如同陌人。
蟲夫人道:“阿草,那阿婆問你,卯家山下那些裝神弄鬼的玩意,也是你搞出來的吧?”
阿草點點頭,道:“翁家有半頁養蠱殘經,我製服那翁家老鬼後拿到了手,裏邊記載著如何煉製鬼蟲之法,我到現在一直想不明白,這鬼蟲極其厲害,而且煉法並不算難,為何那翁家老鬼卻從來不用?”
卯翁柳咳嗽一陣,道:“我來替你回答吧,這鬼蟲,並不是出自翁家,而是來自我們卯家,當然也是失傳已久了,想不到竟在翁老鬼這裏出現殘頁,唉,也算必有此一劫吧。雖然煉法簡單,但必須是熟知蟲蠱煉製之法的人才能修煉,否則一旦鬼蟲出蠱,你空有煉製之法,卻無駕馭之功,還不是成了鬼蟲的口中之物,煉來何用?那翁老鬼心思精明,不會不想到這一點。”
阿草哦的一聲,輕聲道:“原來如此!翁老鬼雖擅長毒蠱,蟲蠱卻是一竅不通,難怪他不敢煉蠱。我煉成鬼蟲後,就命人將其放置於卯家山下,當時設想,隻要鬼蟲出蠱,卯家寨絕無幸理。隻是出了紕漏,那蟲蠱不能在白日出現,將我計劃打亂,但想想,夜間出來也是好的,能害一人是一人,也就任由它們了。”
阿儂罵道:“你好狠心,難道寨中個個都是你的仇人,非要使出這種傷天害理的毒事?”她和淩雲霄見識過這種無魂之蟲的厲害,若不是有鬼仔幫忙,兩人隻怕已是魂歸黃泉,如今想來,仍是不寒而栗。
眾人默然,都道此女心腸狠毒,若不是幽穀事發,還不知道她要害多少條人命才會罷休。阿草慘然道:“我知道大家都恨我,若是放在一日之前,我也不在乎,隻要卯翁兩家死光死絕我才見好。隻是今夜......”眼望卯翁柳不語。
卯翁柳勉力道:“阿草,回頭吧,別再越陷越深了。”
暗色之中,遠處樹上,也傳來一聲幽幽歎息,一人接道:“我都道我夠狠毒的了,想不到,你這女娃娃比我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