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尼野聞言一愣,呆了半響才道:“你的條件,就這麼簡單?”
卯翁柳笑笑,道:“就是這麼簡單。”停了會,又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瞞你了,我此次秘密前來你寨,就是調查金蠶蠱蟲的事,我發現我們寨子裏已經被金蠶蠱蟲咬死了好幾人了,現在個個苗頭直指到我身上,我就懷疑是不是你們翁家人暗地裏在使壞,所以就悄悄前來,果然不出所料,在你們寨子外我發現了培煉金蠶蠱蟲的蟲房,事情的根源的確出在你們翁家人身上,隻是想不到,你這個翁家領頭之人,也成了他人砧板上的肉。”
翁尼野驚道:“如此說來,你也是遇上大麻煩了?”
卯翁柳點頭道:“正是,所以才要與你聯起手來,查出此事的幕後主使,對你我都好。”
翁尼野冷哼一聲,道:“別查了,這個幕後主使定是那婆娘無疑,隻怕查出來你也不敢對她怎麼樣,畢竟她可是你的親孫女。”
卯翁柳道:“未必吧?她對你下手,也許隻是權位相爭,也許是看你們翁家人不順眼,可她沒理由也對我們卯家人下手啊?那裏畢竟是她的親親娘家人啊!”
翁尼野嗤之以鼻,不以為然道:“這種心腸狠辣之人,有何事幹不出來的?如今你也是千夫所指,處境和我差不多,反過來說,目前翁卯兩寨都是群龍無首,正是某些人大行其事之時。”
卯翁柳道:“未得真憑實據之前,我可不敢與你苟同,若是一旦查實,真如你所言,我絕不心慈手軟。”
翁尼野道:“好,為了驗證此事真偽,我就應你一次,明兒我就召見寨中重要長輩,告訴他們卯家寨主來訪。”
次日午時,阿草正陪著兒子吃早飯,午飯不算豐盛,無非就兩碗玉米稀飯,一碟辣椒炒竹筍,一盆南瓜湯而已,正吃著間,下邊有人喊來話語道:“繼達媳婦在嗎?”
阿草應道:“在啊,下邊是哪位長輩?”
下邊那人答道:“前村的翁繼奉,寨主他老人家叫我來傳個話,說是你家爺爺到了,叫你過去一敘。”
阿草聞言一愣,手上一抖,碗筷齊刷刷掉到地上,摔個粉碎,驚了旁邊孩子一跳,忙忙道:“阿媽,你怎麼了?”
阿草回過神來,伸手摸摸孩童發梢,忙笑道:“沒事,你先吃,阿媽有事要出去一趟。”接著往下喊道:“麻煩六叔了,我這就過去。”底下那人應了句客套話,便再無聲息,想必是回話去了。
阿草靜思半響,深吸一口氣,對衣襟頭飾稍做收拾,忙忙下樹去了。緩步行中心裏卻是急轉不停,二十餘年未見自家阿公了,此時突然前來造訪,所為何事?不知阿公現在長什麼樣子了,一定是很老了吧?一會見著他,該說什麼話呢?真想問問他,二十年前,就那麼忍心將自己逐出卯家寨門,難道就沒有一絲愧疚之感,可真能問得出口麼?到底見還是不見?一路上胡思亂想,竟是心潮澎湃,難於自製。
不知不覺間已是到了家公所居,樹門大開著,她低頭緩步而入,隻聽上邊傳來人聲鼎沸,吵雜之極,想必是人來得還是不少。上了樓,隻見一層所在,密密麻麻擠滿了人,眾人見她上來,個個噤了聲,一時安靜下來,她逮著一個人問道:“卯家寨主此時在哪?”
那人恭敬答道:“就在樓上陪寨主他老人家聊天呢!”她點點頭,往上行去,眾人一直待她身影沒入三樓樓層之中,這才又喧嘩議論起來。
阿草一踏入三樓,便見樓層正中,正坐著兩個老頭,在相交甚歡,不時發出陣陣暢快愉悅的笑聲。其中一老者,是自家家公無疑,另一老者,定是自己的親阿公了。
阿草緩步向前,對著兩老徐徐一拜,俯首輕聲道:“阿草見過兩位長輩。”翁尼野止了笑聲,冷哼一聲,轉過臉去不再瞧她。
卯翁柳忙忙站起,行了過來,麵色激動,顫聲道:“阿草,數十年不見了,讓阿公好好瞧瞧,唉,這麼多年,都沒來看望過你,著實讓你受委屈了。”
阿草身子讓到一旁,淡淡道:“阿公請坐,不必拘禮,阿草站著聽你們說話就是了。”麵色平靜,似乎不認得卯翁柳一般。
卯翁柳知道她對自己成見太深,心中好不難過,但也隻能強忍住悲意,道:“阿草,阿公知道你為了二十年前的事情,還記恨阿公,可......”
話沒說完,阿草已是打斷他話語道:“阿公,阿草在翁家寨吃得好,住得好,沒受過半點委屈,您何錯之有?”
卯翁柳為之語塞,隻得點頭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瞧著阿草那平靜淡漠的神態,心中是宛如刀割,痛得是渾身發涼,不由心道:“阿草,看樣子是真的不認我這個阿公了。”
其實阿草瞧著麵色平靜,心裏也是翻湧不安,我該怎麼辦?二十年來,我每每夜裏驚醒,都恨死了我家阿公,可如今他就這麼站在我麵前,我怎麼又沒了半點恨意,竟然恨不起來了。
就在兩人心中互相揣測之時,翁尼野轉過臉來,冷道:“阿草,如今你家阿公在場,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處心積慮,將我翁家寨搞得是雞飛狗跳,到底意欲何為?”
阿草垂著頭低聲道:“阿草不明阿爹此言之意?”
翁尼野喝道:“收起你那一套假惺惺的把戲,你敢在我身上放蠱,就不敢承認你幹的好事?”阿草聞言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不言語。
卯翁柳歎了一聲,柔聲道:“阿草,你家公已經將事情原委說與我聽,你就不必隱瞞了,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如此為之,如今阿公在此,你盡管大膽說來,若是他們的不是,阿公替你做主。”
阿草還是不語,翁尼野恨聲道:“我翁家自問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狼子野心,竟置我於死地,這就不說了,但你在我翁家寨這數年來的所作所為,我雖然足不出戶,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你難道也想否認?”
阿草身子一震,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不錯,這數年來,我早已將翁家寨控製得牢牢的了,家家安居樂業,過得是其樂融融,這有什麼不好?這些,你做得到麼?”語帶諷刺譏笑之意,竟使翁尼野為之語塞,半響答不出話來。
卯翁柳痛心疾首道:“阿草,話雖如此,可你犯上謀逆,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阿草冷笑數聲,道:“當年,翁家寨趁著卯家人與漢人爭得兩敗俱傷之時,趁火打劫,逼迫卯家簽下城下之約,逼我遠嫁到此,這事就高尚了麼?還有你們卯家,不說我是你的親孫女,就算無親無故,你身為寨主,如此作為是不是令人寒心?我當年無非就一小姑娘,世事懵懂,就被迫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而你們卻不聞不問,這是一個家長應盡的所為?”
卯翁柳無言以對,隻得又歎了聲氣,還沒待他說話,阿草自顧說道:“我是占了翁家家長之位怎麼了?現在翁家,誰敢說個不字?如今他們對我感恩戴德還來不及,放到以前,他們能有如此生活水準?跟著這老鬼,翁家遲早要走入死路,不但翁家,遲早卯家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卯翁柳大驚,失聲道:“這麼說來,你應該就是那神秘主子了?卯家寨發生的事,這些都是你弄出來的?”
阿草冷道:“阿公,如今話已打開,我也不怕你見怪,正是我所為。”
卯翁柳麵色轉青,右手指著阿草,微微顫抖半響,苦澀著聲道:“你,你,阿草啊阿草,那些可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家中長輩啊,你也忍心下得了手?”
阿草冷笑道:“我的兄弟姐妹?家中長輩?可我當年被逼著嫁來翁家之時,有誰替我說過一句好話了?有誰敢拉著我不讓走的?個個都冷眼旁觀,熟視無睹一般。什麼翁家卯家,在我心裏,不過隻是拿來與漢人爭霸的棋子罷了。”她略停一會,道:“翁家此時已是我掌上之物,卯家嘛,也就快了,一個無主的寨子,要爭到手也不是件難事。”
卯翁柳瞧她,竟似有了許多猙獰之貌,心中痛感大增,道:“阿草啊阿草,你幾時竟變得如此霸道,如此蠻橫了啊?”
翁尼野哈哈笑道:“卯老鬼,這下你可相信了吧,怎麼辦,你自個兒拿主意吧。”言語中竟有幸災樂禍之意。
卯翁柳喝道:“閉嘴!我自有分寸。”
阿草卻輕笑道:“怎麼?如今真相已明,是不是要清理門戶?”
卯翁柳顫抖著聲道:“阿草,想不到數十年不見,你竟變得如此之壞,如此工於心計,著實令阿公心痛萬分啊!若是你再一味胡鬧,莫怪阿公翻臉不認人。”
阿草不怒反笑,道:“阿公,早在二十年前,你就已經不認阿草了,何來今天還有此一說?”
卯翁柳道:“我要將你拿回卯家,讓全寨人處置你。”
阿草卻笑道:“阿公,你以為你還能將我帶回卯家去?現在還有人信你話麼?你用金蠶蟲蠱毒害本寨中人,事情敗露倉惶出逃,這可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卯家人恨不得將你殺之後快,你說,你還能回去?”
”胡說!”卯翁柳大喝道:“那是你弄得好事,說明白了我自然無事。”
阿草輕笑道:“是嗎?金蠶蟲蠱,極其難練,不是寨主,旁人根本修煉不成,你說我個婦道人家,年歲又不大,怎麼能煉成蟲蠱?你說這話,能有幾人信你?還不是道你又找了個替罪羊罷了!”
卯翁柳一怔,他倒沒想到此層關係,此時聽阿草這麼一說,也覺得甚是麻煩。翁尼野笑得甚歡,道:“我就說這女人相信不得,毒辣得很,她不但謀害家公,連你這個親爺爺都算計在內了。”
卯翁柳何嚐不知如此,心中之苦,卻是有苦難言。苦苦尋覓的真相,本來以為定是大費周折,想不到答案得來竟然如此簡單,這神秘至極的主子,竟然就是自家的大孫女。這可令他陷入兩難之地,若說無動於衷,卯家寨那麼多人的前途性命,不得不顧,可要對自己的親身孫女下手,又叫他如何能硬得起這個心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