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笑了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你也別問了,我隻是再問你們一句,下還是上?”
卯翁柳忽地站起,往前跨了一大步,左手一伸,已是抓住那老頭胸前衣襟,拇指按在他紫宮穴上,沉聲道:“叫裏邊的人開門。”
那老頭料不到這個時候卯翁柳還敢強行動手,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又被卯翁柳製住了。其實卯翁柳此時也是有苦難言,他暗運一口氣,勉力動手,軟骨散的藥效又發了幾分,他幾乎把持不住就要軟癱下地來,隻得用手借著老頭之身撐著站住。
翁老五驚道:“你還敢觸碰他身,不要命了?”言罷仔細一瞧,這才發現卯翁柳左手上何時戴著了一隻亮晶晶薄如蠶絲的手套,想來必是防毒的器具,心中恍然道:“原來他竟有如此寶貝,不知是什麼材料製成的?”好奇心大起,不禁又往那手套多瞧了幾眼。
老頭輕歎一聲道:“這位老哥何苦呢?我瞧你也是強弩之末了,就算讓你上去又能如何,上邊兩位可沒老漢我這麼好說話了,聽老兒一句勸,還是怎麼來的就從原路怎麼回去,對你我大家都好。”說著望向翁老五道:“五爺,你得勸勸你這位兄弟才成,莫要一味逞能了,再說了,寨主都十年餘不聞不問寨中大小事宜了,你們就算要找,起碼也得著正主去啊,找寨主能有什麼用?”
翁老五臉色尷尬,幹笑幾聲,低下頭不敢出聲,卯翁柳低聲道:“少廢話,我的性命自有我做主,還輪不到你操心,叫裏邊的人開門,否則立馬就殺了你。”語聲淩厲,眼神透出一股殺意,如今時間不待,若老頭不從,他估摸著真敢痛下殺手。
老頭笑道:“若我不從,你真要殺我?”我字方出,雙手上揚,一股濃濃的腥臭之氣頓時從他雙掌中湧出,朝卯翁柳麵上襲來,這老頭竟不顧自身生死,使得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卯翁柳知道這老頭周身是毒,是以一直就在暗暗提防,老頭才有動作,這腥味一起,他立馬就閉起了氣,頭往後一讓,拇指發力,隻聽老頭慘呼一聲,軟下地來。
卯翁柳左手不停,揪住那老頭衣領用力一掄,將老頭遠遠摔到下邊廳子中,接著腳步一點,退回到梯子最盡頭處,這才呼出了一口氣。這幾下子發生在星火電閃之間,翁老五還沒完全瞧明白是是怎麼回事,那老頭已被卯翁柳甩了出去,躺在下邊廳中一動不動。
翁老五愣了半響,苦笑道:“如今你把他殺了,更不能開得此道蓋板了。”
卯翁柳道:“未必!”伸手就拍打起那門板來,咚咚拍板聲在樹洞之中響得尤為刺耳。
敲了多時,耳聽裏邊哢嚓一聲,門板往上打開了來,卯翁柳猛地一推,那門板往上直翻了上去,以此同時他一個箭步,已然竄了上去。
他才一上去,就與個老兒來了個眼對眼鼻對鼻,麵對麵的站到一起。那老頭身材與他相仿,高矮胖瘦俱是一般,一臉冷森,雙目內陷,一翻眼皮,眼球隻白不黑,竟是個瞎子。
卯翁柳此時全身乏力,丹田空空,自然不能與他硬拚,才一瞧到這一老兒站在身前,腳步一錯,已是往旁移開了數步,將距離與那老頭拉開了幾分,雙目緊盯那老頭,留神戒備。
翁老五從下邊探出頭來,一眼瞧到這老者,也是一臉愕然,似乎並不識得他,他見老頭站立在入口旁,眼珠轉了幾轉,又將頭縮了回去,不敢行上來。
老頭也沒任何動作,聲音冷冷道:“貴客駕臨,不知怎麼稱呼?”
翁老五在下麵急忙應道:“我,是我,翁家五老中的老五,翁老五。”
那瞎子哦了一聲,緩步行到一旁,他似乎對屋內擺設已是一清二楚,拐來拐去,也不曾碰中任何事物,行到屋中茶幾處,抓起擺放於上邊的茶壺往兩杯子中斟滿茶水,道:“原來是五爺來訪,沒什麼可招待的,來來,飲幾口茶,潤潤嗓子。”
卯翁柳瞧他眼睛雖瞎,但茶壺倒水,落位極準,茶水剛好平過杯口,不多一滴不少一口,也沒任何水滴飛濺到杯外,手法嫻熟之極,暗暗讚道:“這瞎子也是位身懷絕技之人啊,想來下邊那毒老者口中所言的鎮守此處的兩位高人之一,就是指他了”。
翁老五戰戰兢兢行了上來,一上來立馬閃至卯翁柳身後,叫他獨身過去取茶水喝,哪有這膽量?瞎子倒完茶水,語聲平淡道:“二位自便!”也不再搭理二人,轉身行到茶幾左旁的椅子前,抓起放於椅子上的二胡,坐了下來,輕咳幾聲,便拉起了二胡,搖頭晃腦跟著二胡節奏依依呀呀唱將起來。
卯翁柳趁著這一空當,快速打量起此處的房間格局來,與下邊大廳布置都差不多,樹壁東西方向處也各開一門,通往樹外。那瞎子此時所處,正是此間大廳的正中,再過去幾米處的地方,便是那往上的木梯。卯翁柳冷眼查看半響,暗自尋思道:“這瞎子看似隨意之極,毫無作為,但卻扼守住了通往木梯的要處,無論從哪個方向行走,要想過到木梯,都必先經過瞎子所在,要想過到梯子處,必得惡鬥一番才行了。”想到這裏,試著運了運力,丹田空空如也,哪有分毫力氣可用?如今站著雙腳腿肚子都直打哆嗦,更別提與人動手了。
二胡之音,悲戚無比,那瞎子唱得更是淒涼,唱得正是宋時名詞《滿江紅》,此詞調本應該是律屬雄邁豪壯之曲,此時從他嘴裏唱出,卻聽來淒淒慘慘,令人忍不住就想惻然淚下。
翁老五聽了一陣,被曲調所惑,想起自身傷心處,眼眶濕潤,低頭試起淚來,不擦還好,越擦越覺傷心難忍,淚水是越流越多,終是忍不住,一屁股坐下地,哇哇嚎啕大哭起來。
卯翁柳本也是覺得極是傷心,眼中泛起絲絲淚花,但聽翁老五哭聲一起,心中咯噔一下,醒過神來,猛地想道:“這曲音有古怪。”
那瞎子拉著琴弦,一味唱著,琴音清寒,聲調淒涼,屋中彌漫著濃濃的悲戚之味。翁老五是坐在地上,眼淚鼻涕齊齊橫飛,也不知他到底有著多少傷心事,竟是哭個沒完沒了。
卯翁柳雖明知曲調古怪無比,但苦於身無半點勁力,不能運功相抗,聽著聽著,隨著那陣曲聲思緒慢慢飛回到十數年前,阿草遠嫁翁家之時,心中頓感悲涼無奈,又轉到夫妻反目,老死不相往來之事上,傷心處更是無法抑製,兩行濁淚,沿臉頰緩緩落下。
翁老五哭了一陣,漸漸力竭,雙手亂拉亂扒身上衣物,形似瘋癲,轉眼將自己身上衣物扯拉個精光,赤條條坐在地上,雙手不停,撕扯著那些脫出來的衣物,一會哭一會笑,竟進入到了癲狂狀態之中。
那瞎子再唱一陣,側耳凝聽,聽得翁老五與卯翁柳已是毫無聲息,想來已被音律所惑,昏迷過去了,遂停了音,站起行到二人身前,先是蹲在地上摸索一番,摸到翁老五赤身裸體,出氣多進氣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瞎子點點頭,似是甚為滿意,又立起身,行到卯翁柳所在,伸手摸來。
一觸卯翁柳所在之處,瞎子心裏一驚,不似人體,倒是粘粘黏黏的,不知是何事物,瞎子眼不能視物,眉頭緊皺一下,雙手上下摸探起來,觸手之處,皆是又粘又黏,纏得雙手既不舒服,而且此物摸起來又軟又薄,似乎還是中空的,像是蛛絲一類的物事。瞎子心裏急轉幾下,百思不得其解,大惑之下,想抽回手來,雙手卻已被那物事牢牢纏住,掙脫不開。
瞎子大急,使力回收,想不到那物事卻是越纏越緊,他越使力,手上就越緊,根本掙脫不開,瞎子伸出一腿去蹬那物,想借力收回手來,想不到這一腳過去,也被粘住了。
就在瞎子死力掙紮之時,耳邊突感有人輕輕吹了口氣,已聽身旁有人笑道:“你會以音傷人,我也不賴,會以網纏人,如今瞧來,我是比你更高明一些。”瞎子一聞此聲,頓時麵如死灰,已是知道傷人不成反而中了別人的道了。
那人正是卯翁柳,他眼見翁老五發狂,知道自身功力已是不足以抵抗這要命的音律,正心急間,卻感覺衣內有物在動,取出一瞧,卻是一隻五彩毒蛛,瞧到此蛛,頓時心念一動,當下從腰間取下一隻碩大的葫蘆,盤腿坐下,撥開葫蘆蓋子,隻見裏邊爬出密密麻麻小如芝麻的蜘蛛蟲兒來,它們一爬出來,立刻沿著卯翁柳雙手往他身上爬去,卯翁柳立馬閉眼閉息,任由那些小蜘蛛密密麻麻爬滿全身,這些蜘蛛邊在其身遊走邊吐絲不斷,轉眼間將他纏得嚴嚴實實,蛛網一起,那些要命的音律聲竟然也小了好多,待蛛網結完,已是聽不到外邊任何聲息。
待絲網結完,那些小蜘蛛竟是通靈之主一般,又紛紛沿著他的雙手爬回到那大葫蘆之內,轉眼間散得幹淨。卯翁柳將葫蘆重又蓋好,藏身於蛛繭裏邊,等待良久,便見蛛網被人拉扯不斷,知道外邊已是將人纏住,他左手戴著金蠶絲套,不懼天下任何奇毒絲網,那些絲網一碰到此套,立即化為烏有,他左手拉扯不停,將自身上下纏結著的絲網拉下劃開,從蛛繭後邊破開一個大洞鑽了出來一瞧,正碰到那瞎子正被蛛網死死纏住,兀自在使力掙紮不休。
瞎子此時雙手一腳被蛛網束縛,動彈不得,反而平靜下來,問道:“擅長蟲蠱防身,你不是我寨中人,到底是何人?”
卯翁柳笑道:“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見見你家寨主,所以,少不得你還要被此蛛網多纏一會了。”
瞎子歎了一聲,道:“你能破了毒老之毒,又不被我音律所惑,想來必是高人,罷了罷了,我也攔你不住,你自個兒上去吧,不過實話相告,要見寨主,可還沒那麼容易的,希望天亮之時,莫讓人來收你之屍。”
卯翁柳笑容一收,冷道:“呈你吉言,老夫命大得很,沒見著你們寨主之前,我這老命,誰也取不走。”言罷也不再理他,拔腿就走,才走兩步,覺得腳步一軟,幾乎跪下地來,忙一撐身旁椅子,堪堪站住。
瞎子耳力極好,就這麼個細微聲響,他已是聽得明白,微微一笑,道:“你身中毒老之毒,終究還是解不了的,再被我曲音所惑,毒氣又增了幾分,就你現今這個狀態,是見不到寨主的。”
卯翁柳知他說得是事實,自己現今一身功力,早去**,已和普通人無異,能闖過瞎子這關,純屬僥幸,上邊尚有一層,能過了那層,方能抵達翁家寨主所在。可眼下,先不說能不能見到翁家族長,單說上邊那層,必定極是凶險,不說什麼使毒之事,單說一般粗淺的拳腳功夫,都能將自己毫不費力的打倒。
瞎子見他不應不答,腳步也不再往前行走,隻道是他怕了,又道:“若是怕了,就快快退下,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估計寨主有好生之德,還能饒你不死。”
卯翁柳冷哼一聲,也不接話,強忍一口氣,稍加休息,便又抬步往前行去,到了那梯子之前,左手扶住欄杆,抬眼往上望去,這層建得好高,梯子繞著樹壁盤旋而上,也不知繞了幾圈幾道,上邊才隱隱見著個隔層,至少得有十數丈高。
卯翁柳心中暗思一會,便扶住欄杆一步步往上行去,為保持體力,他行得甚慢,一步也就一個台階,落地甚輕,幾乎無聲。行了一會便休息一陣,再往上行一段,如此反複。下邊傳來瞎子嘶啞的笑聲,聽似鬼哭,邊笑邊道:“你見不到寨主的,見不到的……”樹洞空曠,傳來回聲陣陣,聽來就似四麵八方都是那瞎子之聲一般。
才往上行了一半,卯翁柳雙腳就如同灌鉛,幾乎邁不開步子來,外邊隱隱傳來雞鳴聲,“應是寅時了,再過一會,天便大亮了。”卯翁柳暗暗心道,抬頭望去,也就三五丈的距離了,可在他眼中,就似走了一世也走不完的感覺。
卯翁柳咬緊牙關,一步一捱的往上爬著,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今夜必須見到翁家寨主,否則天一亮,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了,自己能不能活著行出翁家大寨,都是個未知數。
終於見到那隔層蓋板了,很近,好似又很遠,卯翁柳吃力甩甩頭,心道:“怎麼突然感覺好困?眼皮子幾乎睜不開了?”本來就渾身乏力不堪,此時再困意上頭,更覺全身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眼瞧著那蓋板就近在咫尺,可愣就是沒了力氣再往前一步。
卯翁柳喘著粗氣坐在梯板上,頭裏感覺昏昏沉沉的,雙眼已是眯成一條縫,想要極力保持清醒,就越要是想睡了過去,更要命的是,右臂封穴已久,氣血不通,此時已是毫無知覺,連酸麻感都感覺不到分毫了。
卯翁柳知道如今已是生死一搏的緊要關頭,若是一時不慎昏睡了過去,也許就真的如那瞎子所言,再也見不到清晨的日出了,天一亮,往外抬出的將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誰能知道,夜闖翁家寨主的外來客,就是卯家寨的寨主呢?
卯翁柳勉力伸出左掌,掌心朝上,袖間緩緩爬出一隻體態肥碩的蠶蟲來,此蟲通體金光閃閃,渾身透明,背部竟還長有一對極薄肉眼難於分辨的羽翼,微微扇動著,發出輕微的撇撇聲響。
卯翁柳盯著它苦笑道:“蠶兒啊蠶兒,本不想讓你出來的,隻是如今已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若再不勞你大駕,恐怕難捱到清晨,是死是活,就瞧你的本事了。”
那蠶蟲似乎像是聽懂他的話意一般,微微抬起它那小頭瞧了卯翁柳一眼,又低下頭去緩緩轉身爬回卯翁柳袖子之中,卯翁柳待它沒了蹤影,將腿收攏,盤膝坐著,將右手解了穴,雙掌分放膝上,掌心向上,閉起雙目來。
不一會工夫,隻見卯翁柳麵上忽青忽白,麵上肌肉微微抽搐,眼角不停跳動,似在痛苦中煎熬一般,過了半柱香的時辰,他才睜開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瞧他樣子,倒是恢複了不少氣力,想來是金蠶之功了。
他左掌抵在那蓋板上,掌力微吐,啪的一聲,已將那蓋板推得往裏翻飛上去,他腳步不停,已是竄了上去。上邊情況不明,怕被人偷襲,他一上到上邊便雙掌護住前胸,身形往一側閃了過去。
百忙中眼角餘光一掃,不禁大吃一驚,停了腳步,隻見這層屋閣裏邊空空如也,別說是人,就連家具物什也不見一件,一片空空蕩蕩。
卯翁柳小心翼翼閃出門外,在外屋來回搜尋一番,皆與廳內情況一樣,無人無物,不禁心下大奇道:“奇怪,怎麼無人駐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