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翁柳沉吟道:“藥物?這就奇怪了,有什麼藥物竟然要跑到千裏之外的省城去購買的?”
翁瘸子接口道:“我也見奇怪,無非就是一些常見的藥材,這漫山遍野見得尋常之極,卻為何差我兩人去省城購買,其中深意我也是不知道的。”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遞給了卯翁柳,卯翁柳接過粗略一看,的確都是些尋常藥材。
翁老五眼神遊移不定,欲言又止,卯翁柳瞧在眼裏,淡道:“我先前說過,想活就表現好些,想死,那可就容易多了。”
翁老五麵色一變,忙道:“其中因由我也是不大清楚,隻是臨出發前,翁老大交待我說,讓我拿這張藥單騙翁老二去省城,路途中他若是起疑,就結果了他。”
“胡說!”翁瘸子猛地站了起來,戟指怒目道:“翁老大真是如此說的?”身子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翁老五斜瞄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不信,日後見著他自去問他便是。”翁瘸子見他神色平常,不似說假,將信將疑氣呼呼的又坐回地上。
卯翁柳“哦”了一聲,淡淡道:“那你意思是說,翁老大也是與你一夥的?那其他兩人呢?”
翁老五咬咬牙,道:“老四也是,老三我就不知道了,當初出寨時,老大就說好了,老三武功最好,若是不從,老大和老四兩人聯手,應該能致其於死地,而老二脾氣最為剛烈,為人又最正直,恐怕難以說服,就讓我騙他一同上路,將其支開,他要是見疑,按他脾性,定不會先對自家人下手,隻要先其動手,便可穩操勝券。”
卯翁柳斜眼瞟了翁瘸子一眼,眼角帶誚,意思明白,你為人正直善良又能怎麼樣,你不負別人,別人一樣負你,還不是成了別人算計中的砧案上之肉?翁瘸子一語不應,雙拳緊握,身子微微顫抖,氣息甚為沉重,已是怒極。
翁老五自顧道:“隻是我見老二平素為人不錯,而且在寨中威信頗高,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去,也極為惋惜,若是被我說動,反來助我,那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卯翁柳點點頭,笑道:“隻是這翁老二脾性就是倔,自然不為所動,若不是我突然出現,估計他就已經命喪你手,而你也早就返回去交差了。”
翁老五頭偏了一偏,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但隨之又恢複平常。卯翁柳繼續道:“這可就複雜了,你們翁家寨表麵風光無限,可內裏實則一團糟了。”話裏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翁瘸子哼了一聲,忿忿道:“一群宵小之輩,難翻大浪。”
卯翁柳嗬嗬一笑,道:“如今可不是宵小啊,我估摸著,你們寨子中的長輩應是有六七成人都已經站在他們那邊了,他們是勢大的一方,反過來說,你們這些死硬派才是宵小啊。”翁瘸子又重重哼了一聲,他雖有不信,但又無法找出不信的理由,當下不再發言,卯翁柳之話是句句敲打在他內心深處,著實震駭不小。
卯翁柳收起玩笑之意,正色對翁老五問道:“那你們為何要將這些寨子中的元老個個趕盡殺絕呢?”
翁老五既然話已說開了,也毫無顧忌了,畢竟還有何事能比得上性命重要,道:“這就是第三件事情了。”
翁瘸子截口道:“我隻道是出去接人而已,想不到內裏竟有如此多名堂。”
卯翁柳道:“你先別忙著答話,讓他說下去。”
翁老五勉強笑笑,道:“也就三月前吧,寨中元老長輩們都陸陸續續被派出去做事了,任務各有不同,但其實都是同一目的,在路上,順從者自然無事,若是不從,也就再也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翁瘸子聽得心中極為震驚,哪裏還忍得住,又插言道:“三月前直到我們此次出行,出去了那麼多人,都是你們事先計劃好了的?那原先出去了沒再回來之人,個個都遭了毒手?”
翁老五嗯的應了聲,但隨之又道:“我也不大清楚,畢竟主事的核心我也沒份參與,他們到底死了沒死,我可說不準,不過想來也好不到哪去了。”
翁瘸子驚道:“翁家五老,曆來是翁家主事之人,你竟然都沒份參與到他們的核心之中,想來這個主事之人,極是厲害啊。”而後又自沉思一番,道:“三月裏,連同子寨長輩,共出行百餘次,人數約有五百來人,都是各家各寨極有分量之人,現在歸來者不過兩三百人,那些未歸之人,我們都還道他們有事滯留,不能及時回歸,想不到,竟是如此結果。”
翁老五也有些羞愧之色,停了半響方道:“我參與的時間短,也不過兩三月而已,很多事情,自然不會透露與我,我隻管聽令行事就是,估計翁老大能知曉一些內幕,到時候,抓他來一問就知。”
翁瘸子喟然長歎,道:“想不到翁家寨表麵風光無限,內裏卻是如此肮髒不堪,都是兄弟姐妹,親如手足之人,現在竟弄得互相殘殺,親情友情,毀於一旦,可恨,可恨,實在可恨。”老淚縱橫,麵色痛心疾首之至。
卯翁柳嘿嘿冷笑道:“你們翁家人自私自利慣了,也該有此報應。”翁瘸子怒目而視,卯翁柳卻神情自得,不以為意。翁瘸子瞪了他良久,目光又自黯淡下去,長歎一聲。
卯翁柳轉對翁老五道:“那你們究竟要幹何種大事呢?那夜,我跟在你們後邊,可聽得清清楚楚,說什麼有利於翁家寨千秋萬代的事情,什麼一舉取代卯家人,從此苗疆之地唯我獨尊的?”
翁老五答道:“具體我也說不上,我隻是聽翁老大說的,然後原話轉達給翁瘸子,結果他毫無心動,他這人,在寨內威信極高,若是不同意,又知曉了一些內幕,振臂一呼,甚是麻煩,可留他不得,毫無辦法之下,我就隻能動手了。”
卯翁柳冷道:“那你再原話和我說說,瞧我心動不心動?”
翁老五偷瞧了翁瘸子一眼,有些不自在幹笑道:“您老一瞧就知道是個視功名利祿為糞土的高人,這些話自然說不動您的。”
卯翁柳笑道:“你且說來聽聽,興許我還真動心了。”
翁瘸子哼了一聲,道:“無非就一些傳說中的虛事,哪能當真,就他們這些被豬油蒙了心的人才會上當。”
卯翁柳道:“翁老二,此話差矣,雖是傳聞,但也並非空穴來風,要不然怎能將你寨中多人都哄騙上當了?”翁瘸子又冷哼一聲,不再答話,瞧他樣子,很是不以為然。
卯翁柳也不再搭理他,轉而對翁老五道:“你繼續說。”
翁老五應了聲,道:“翁老大說,我們此地,有個大大的藏寶之處,也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據說是明朝的什麼皇帝留下的,若是能夠取來,必將能使翁家發揚光大,光宗耀祖,到時候,人人都有吃不完的白米麵,穿不盡的綾羅綢緞,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卯翁柳“哦”了聲,淡道:“你們說得可是幽穀聖地?”
翁瘸子道:“正是,那地處到底存在不在,如今都是未知之謎,就算真有,憑翁家這麼幾人,就想尋得出來?無疑是癡人說夢!”
卯翁柳道:“此言甚是,若是輕易就能夠找尋得出來,古人還不早就取去了,還能留到現在?可就算幽穀真被你們找得出來了,又關卯家什麼事?為什麼你字裏行間處處透著要對卯家不利的事情?”
翁瘸子道:“他說,翁家這麼多年來,處處受製,所以發展不起來,這些都是卯家人的錯,這次隻要尋得幽穀財物,第一個必先滅了卯家,再蕩平這數千裏地之內的漢人,從此翁家一家獨大,唯我獨尊!”
卯翁柳冷笑一聲,道:“好大的口氣,先不說你們能不能取到財物,單說翁卯兩家開戰,你們就有絕對把握拿下卯家?更何況那些勢大的漢人,他們人多勢眾,火器銳利,就憑你們翁家?嘿嘿……”冷笑連連,神情鄙夷之極。
翁老五忙道:“這些話都不是我說的,是翁老大說的,我隻是代傳他意而已,其實,我也覺得他口氣是有些大了,卯家人人才輩出,能人多不勝數,豈能那麼容易就被擊垮的,他翁老大也太自不量力了。”他此時受製以人,盡是揀些有利於卯家的好話來說。
卯翁柳冷道:“說話口不對心,你當時可不會這麼想的吧?”
翁老五急得就要做出對天發誓之類的動作來,卯翁柳擺手製止道:“夠了,我現在也沒興趣和你計較,你就把重要的選出來說與我聽就是。”
翁老五唯唯諾諾應了,接道:“翁老大還說,其實現在就算拿不到幽穀財物也不打緊,卯家人早被他們控製在其中了,隻要頭兒一聲令下,踏平卯家寨輕而易舉之極。”
卯翁柳奇道:“難不成我卯家人也和你們翁家人一般,早被你所說的那個什麼頭給收拾了?”
翁老五搖頭道:“這個可不大清楚了,不過瞧翁老大言之鑿鑿,拍著胸脯大話是說得滿滿的,想來對卯家也應是有了什麼動作了?”
翁瘸子截口道:“他就是這麼和我說的,說隻要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以後卯家寨主就是我的,我死活不同意,別說你有沒有什麼動作,翁卯兩家交好,那是鐵板釘釘的事,豈能輕易反悔,將自己陷於不義之地?何況卯家是曆經千年的大寨,族人家庭觀念甚深,家家戶戶關係盤根錯節,不是翁家能比得了的,若是翁家挑事,卯家定會拚死一戰,以卯家實力,到時候孰勝孰敗還很難說,能不好翁家人偷雞不成蝕把米,滅人家不成反被對方滅了,我們不就成了翁家的大罪人了麼?所以我說什麼也是不幹的。”
卯翁柳笑道:“你這人很有良心,說得也在理,若是翁家想滅卯家,隻怕現在還沒那個實力吧?”轉對翁老五道:“再說,就算翁老二同意助你,一旦事成,你真能給他做卯家老大?”
翁老五嘿嘿訕笑道:“還不是為了誑他,空口說大話罷了,我哪有那麼大的權利。”
卯翁柳麵色一沉,冷道:“你的一句空話,也不知拖了多少人下水了,就為這句空話,不知還要死多少人?”
翁老五愣住了神,半響不敢出聲,心裏惴惴不安,不知卯翁柳此話何意,萬一觸怒了他,性命難保。
三人沉默良久,卯翁柳方緩緩道:“你這個主子野心也的確夠大,滅卯平漢,胃口可真不小啊,可他難道沒想過,翁家真有如此實力麼?”
翁瘸子恨聲道:“可惜偏偏許多人也與他一樣利欲熏天,臭味相投,就為了這麼個虛無縹緲的口號,轉眼就不知道慘死了多少同胞手足?”
翁老五噤若寒蟬,不敢答話。卯翁柳想了一會,問道:“那此間石室,也是你那主子的主意吧?”
翁老五忙忙答道:“正是,此處偏僻,前連峽穀沼澤之地,後連深山老林,一般人都不會在此露宿,白日路過此地也是匆匆而過,不敢稍加停留,怕誤了時辰,所以在此造個石室,根本無人察覺。”
卯翁柳道:“造來何用?總不會隻是為了你們趕路不備之需吧?瞧著就像一間煉蟲的密室啊?”
翁老五答道:“這個我也是納悶之極,平日裏隻是負責采買些日常用品,送來就是,至於拿來何用,可就不大清楚了?”
卯翁柳道:“造來幾年了?”
翁老五道:“前前後後,花了三年光景造成,直到大前年,才叫人開始往此處運送日常物資,算來也有五六年了吧。”
卯翁柳聞言眉頭一皺,神色似是一驚,似有所悟,陷入深思之中,久久不再吱聲。約一炷香之後,他不停抬頭四處張望,鼻翼輕輕抽動,似在嗅聞著什麼,良久後站起身來,沿著石壁走了一圈,到處亂摸亂瞧一番。
翁家兩人見他舉止奇怪,也不知他是何意,翁老五現在視他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還哪敢過問。翁瘸子此時心中心事頗多,頭腦早亂成一團,更是無心過問。
卯翁柳走走停停,繞了石室行了幾圈,麵色凝重回到火塘邊,輕吐一氣,道:“現在該到寅時了吧?”
翁瘸子屈指一算,點頭道:“是寅時了。”
卯翁柳又轉頭對翁老五問道:“平日裏你都是什麼時候送這些糧食來的?”
翁老五仔細想了一陣,道:“說不準,時間不定,都是翁老大交待下來,我就照辦就是,有時候是一月裏送那麼一兩次,有時候幾個月都不用送一次,每次來的時候,裏頭都是空空蕩蕩的,塵灰滿布,就似無人居住一般,也不知道這裏頭到底住著什麼人?”
卯翁柳又問道:“那上次送來這些食物是幾時的事了?”
翁老五搖頭道:“我自己送來的時候距現今已是一年有餘了,其他人的就不知道了。”
翁瘸子問道:“怎麼,這石室真有古怪?”
卯翁柳笑道:“與你們翁家無關,但與我們卯家可大大有關了,閑話少敘,趁現在還有些時辰才到天明,眯下眼,養養精神好上路。”
說著行到那石床上,盤膝坐下,閉上雙眼,不一會就鼾聲大作,看似睡得頗香。其實他現在根本不用擔憂自身身家性命的安危,倒是真的睡著了。翁瘸子此時心係翁家安危,急於查清事情真相,自然與他同坐在一條船上,而翁老五已經受製,他本是苗家一係中人,深知蠱蟲威力,一旦蠱主身亡,蠱蟲將不再受製,當然也不敢加害於他,反而會盡心護自己周全。
洞外涼風灌入,吹得火塘中火苗撇撇亂舞,卯翁柳睡意正濃,可翁家兩人如何能睡得著覺,分坐火塘兩側各自想著心事,俱沉默不語。
雖是短短幾個時辰,翁家兩人如同過了幾年般漫長,思來想去,心內酸甜苦辣是味味俱全。翁瘸子心中所思,無非是翁家的前途命運,家人生死,想得是憂心忡忡,無心睡眠。翁老五想得卻是自家性命,不和卯翁柳說,是一死,如今說了,若是翁老大知曉他出賣了他們,也難逃一死,這縮頭是一刀,伸頸還是一刀,左右都是個死,更使他心亂如麻,想要保命,又不知如何是好。
洞外傳來鳥鳴雀語,聲聲歡愉清脆,不知不覺間,竟是到了清晨了,一絲微弱光亮從洞外照進,卯翁柳哈哈一笑,從床上跳下,伸了個懶腰,聲音慵懶道:“天亮了,是該上路了。”
翁家兩人卻兀自想著心事,想得出神,卻未聽聞,坐著不動。卯翁柳走上前來,每人肩上拍了一掌,兩人大驚,齊齊跳起,一臉愕然。
卯翁柳沉聲道:“該上路了。”
兩人望洞外瞧去,這才恍然,翁老五苦笑道:“是該上路了。”
翁瘸子也是笑得極為幹澀,道:“是啊,該上路了。”
兩人說著一樣的話語,心情卻極不想同,翁老五此番回去,卻帶著瘸子一道回去,鐵定已是無法交差,難料寨子裏等著自己的將是什麼?翁瘸子也不知道,這次一踏入寨子裏,寨子中的兄弟手足,還能有幾個是自己認識的,是不是,都成了那個神秘主子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