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斑斕蛛王(3 / 3)

大夥正憂愁間,甲大突道:“下邊車上尚有些吃的東西,雖是不多,但個個都是身有內力之人,勉強還是可以支持一下的,前邊十裏處,有一茶鋪子,咱們用過一些點心,加緊趕路,到那茶鋪中過夜,明晨再上路,如何?”

眾人想想,也唯有如此了,此時個個筋疲力盡,要想連夜趕路,想來也是勉為其難了,還不如先尋個地歇息一陣再說,甲大主意,正合大家心意,豈有不同意之理。

淩雲霄和阿儂追趕蟲夫人心切,正奔得急間,眼見天邊飄來朵朵暗黑如墨的烏雲,轉眼間覆蓋住了整個蒼穹,天地間一片黑暗,天地相連處依稀瞧到聽到陣陣白皙的閃電和轟隆隆的悶雷聲,心道:“糟糕!”知道要下暴雨,可環顧四周,俱是光禿禿的土坡和梯田,哪有避雨的去處。

淩雲霄心底正焦急間,阿儂眼尖,指著前方喜道:“那有一處茶鋪,正好可以避雨。”淩雲霄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果真見前方約一裏處的道旁有一茶肆,當下加快步伐,朝那茶鋪掠去。奔得近了,才見茶鋪中早坐有三人,看其服飾,也是苗民,想來也是在此等著避雨的人。

才到門口,阿儂一臉驚詫,“咦?”了一聲,卻停了步子,不敢進去。淩雲霄見得奇怪,問道:“怎麼不進?”

話音才落,隻聽茶鋪裏邊有一蒼老聲音驚味十足的道:“阿儂?你這丫頭怎麼也來此地?”淩雲霄循聲而望,才見發聲的是個年約八旬上下的苗人老者,他此時正坐在茶鋪最外邊的座位上,一臉的驚詫望著他們。

淩雲霄萬料不到此地竟有認識阿儂的人,正驚疑莫名間,卻聽阿儂輕聲道:“阿爺,您怎麼也在此地?”緩步行了進去,淩雲霄跟在他身後,恍然大悟,敢情這老者,就是阿儂的爺爺,卯家寨的寨主卯翁柳。

阿儂自去和那老者行了禮,淩雲霄尋了個空位坐下,方仔細打量起這三人來。隻見阿儂的爺爺卯翁劉雙目精湛,太陽穴高凸,一瞧就知是內家高手,年歲已高,是以身子板極瘦,瘦骨嶙峋的,但看起來卻是氣定神閑,精氣神甚好,給人方瞧一眼,便有種世外高人之感。

與他同桌而坐的另兩人,也是兩名老者,但歲數瞧起來要比卯翁劉小得多,估摸著也是六旬上下。一人長得相當猥瑣,尖臉猴腮,麵色蠟黃,躬著背,下頜長著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一雙眼睛骨碌碌的正盯著淩雲霄和阿儂兩人轉來轉去,眼神驚疑不定。他身側那人卻長得身材魁梧,滿麵紅光,身子坐得筆直,一支拐杖側靠在他身邊桌旁,他此時卻閉著雙眼,兀自養神,對兩人進來,是不聞不望。

阿儂與卯翁劉行過禮,坐在他身旁,低垂著頭,雙手擺弄著衣襟,瞧出她心底此時也極是不安,竟然在這種地處碰上自家阿爺,當真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的事情來。

卯翁劉雙眼緊盯著淩雲霄半響,轉首問阿儂道:“這就是你那日帶上山的漢人?”阿儂低首“嗯”的應了聲,聲如蚊蠅,細微難辨。

淩雲霄站起身來,衝著他拱手行禮道:“晚輩見過卯老前輩!”

卯翁柳擺擺手,正想答話,那長相猥瑣的老者突地高叫起來道:“原來你竟是卯家寨的人?”他臉色本就蠟黃,此時卻因驚詫而變得有些紫紅,坐在他身側的那老者也聞言睜開了眼睛,望向卯翁柳,眼神中也是掠過一絲詫異之色。

淩雲霄瞧著他二人神色,不似作偽,敢情他們二人也並不知道卯翁柳的真實身份,可為何卻坐到一塊,難道隻是一同避雨的路人而已?眼睛望向那放於桌旁的拐杖,心中一動,想起劉亭所言,心中已是了然。

卯翁柳轉眼望向那猥瑣老者,冷道:“翁老五,怎麼的?很是吃驚吧?”阿儂聽他爺爺稱此人為翁老五,大吃一驚,抬起頭來,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複又低下頭去。

那稱為翁老五的老者張大嘴巴,呆了半響,方道:“你若真是卯家寨的人,那就好辦多了。”

另一老者喝道:“老五,你又想打什麼歪主意?”

翁老五嘿嘿一笑,露出黑黃的殘牙,道:“瘸子,你莫忘了,此時翁卯兩家仍是交好,他若真是卯家寨人,可就逼迫我倆不得,若傷了兩家和氣,他怎麼向那卯老頭交待?”說著大咧咧的站起身來,走到門外,深吸了幾口氣,笑得甚是得意道:“這幾日來,受盡了他的鳥氣,此時知道他真實身份,還怕他作甚?”

卯翁柳不怒反笑,淡道:“就算你們知道了我是卯家寨的人,難道就逼迫你們不得?”

翁老五猛地回過身來,快步行到卯翁柳身前,盯著他陰笑道:“老東西,你難道不怕被你們寨主扒了皮?我可是知道,你們卯家寨對付不聽話的寨民,手段可是很殘忍的啊!”

卯翁柳淡淡“哦”了聲,笑道:“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把握說我們寨主就一定扒了我的皮,而不是扒了你們的皮呢?”

翁老五站直身子,有些自傲道:“憑什麼?就憑我是翁家寨的長老,你可知道,你們卯家寨缺了我們翁家寨,有什麼後果心裏自知,諒來你們那老寨主也不至於傻到為了這點小事而與我們翁家人翻臉的吧?”言畢又是嘿嘿冷笑數聲。

阿儂忽地站起身道:“翁家寨有什麼了不起?難不成我們卯家人還要求著你們才能活得下去?”

卯翁柳沉聲道:“阿儂!長輩說話,哪有你插話的份?”阿儂似是極為懼怕她家爺爺,雖有不忿,但也隻得氣呼呼的坐了下來,不再發言。

那翁老五笑眯眯的盯著阿儂半響,嘴中嘖嘖道:“好一個標致的小姑娘,可到出嫁的年紀?我們翁家寨裏可是有著大把的精壯小夥子,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好漢子啊,小姑娘若還是待嫁閨中,不妨到我們翁家寨子中來,如何啊?哈哈……”笑聲放蕩之極,哪有六旬老者的模樣?連那瘸子都微微皺了下眉,似是瞧他極為不過眼。

阿儂臉色一變,正待發火,卯翁柳轉首卻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阿儂隻得強忍火氣,轉頭望著門外不發一語。淩雲霄則抱著雙臂站在一旁,麵帶笑意,似在看戲一般。

卯翁柳笑著道:“既然如此,你想怎麼樣?”

翁老五不知深淺,還道他的話震懾住了這老家夥,當下得意之極,在茶鋪中來回走上幾圈,停下步子,道:“你若想不讓你家寨主得知此事,取得我們原諒不難,隻須答應我三件事就成。”

卯翁柳摸了摸頜下白須,笑道:“說來聽聽。”

那翁老五伸出右手三指,縮回一指,搖頭擺腦道:“這其一,便是不得泄露那夜裏我與瘸子的對話內容。”

卯翁柳點點頭,道:“這不難做到,繼續說。”

翁老五又縮回一指,道:“這其二,瞧你這人身手不錯,反正你也知道我所為何事了,何不如就此反了過來,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瘸子聽到這裏,一拍桌子,嘭的一聲,怒道:“老五,你這是越說越不像話了,你到此時,還在癡心妄想行那肮髒之事?”

翁老五撇了他一眼,冷道:“你不相幹那是你的事,但也莫要來破壞我等的好事,大家各走各的道,互不幹涉。”

瘸子正待答話,卯翁柳擺擺手,示意他閉嘴,淡道:“你意思是說,要我做你的內應?成全你的好事?”

翁老五陰笑一聲,道:“真是此意,如何?反正你現在不幹的話,我把你所幹之事通與我家寨主,隻怕我家寨主出麵,與你家寨主這麼這麼一說,你也難逃死路,你若是同意,不但死不了,日後好處還是極大,自然虧待不了你的。”他威脅與利誘並進,隻道如此條件,對方還不乖乖就範?

卯翁柳伸出右掌反複瞧了一會,盯著手掌笑道:“我若是怕死,你難道就不怕我殺人滅口麼?”

翁老五一驚,麵色大變,但也稍縱而逝,神色恢複平常道:“你不會殺我的,若是要殺,何須等到現在?你不殺我,自然有你的用意。”停了一停,稍加思索道:“這樣吧,咱們改換下條件,我助你成事,然後你再助我,如何?”

卯翁柳抬起頭來,麵目沉冷,雙目如刀,盯著翁老五良久不語,翁老五給他盯著心底一陣發毛,也不知他到底何意,也真怕他說到做到,殺了自己滅口?想到這裏,臉上拚力擠出一絲微笑,強裝鎮定,隻是這笑比哭還難看。

卯翁柳盯著他良久,方緩緩道:“這條件不錯,還有第三條呢?說來聽聽吧!”

翁老五聽他如此一說,隻道遊說成功,頓時鬆了口氣,笑道:“這其三嘛……”盯了阿儂一眼,嬉皮笑臉道:“這小姑娘姿色甚好,何不如讓她嫁到我們翁家,也算是兩家交好的信物吧。”

卯翁柳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氣,但旋之而散,笑道:“不難不難,這三件事辦起來都不算難。”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翁老五隻道他全答應了,也跟著一起哈哈大笑,笑意甚歡。隻聽得那瘸子噓歎連連,搖頭不止。

阿儂火氣甚大,正想翻臉,卻見淩雲霄衝著她微微擺手,示意她忍住脾性,靜觀事態發展。阿儂心道:“也是,自家阿爺在此,料這翁老五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再說還有淩阿哥在旁,就算阿爺同意,淩阿哥也不會同意,真要打將起來,這翁家兩人也未必是淩阿哥的對手,阿爺總不至於插手相幫與自家孫女動手的道理吧?”一念至此,心裏大定,坐著不應。

隻見兩人笑罷,卯翁柳突地麵色一沉,冷道:“若是我不答應呢?”

翁老五正滿頭歡喜之中,聞言如同澆了盆涼水,從頭冷到腳,有些茫然不解道:“不答應?這……這是為何?”

卯翁柳冷笑兩聲,道:“沒有理由,不過我不喜歡被人要挾,所以,我是不答應的。”

翁老五咬了咬牙,厲聲道:“你不怕被你家寨主亂刀分心,五毒纏身麼?”

卯翁柳聞言一笑,道:“怕!怕得很!不過,怕歸怕,就是不答應你,怎麼的?”

卯翁柳的答話甚是無賴,使翁老五張著嘴,卻不知該如何答話了,神情尷尬得緊。阿儂瞧著那翁老五如同吞了蒼蠅的表情,情不自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爺爺倒裝的挺像的,戲耍了這翁老五半天,到最後卻讓人下不來台。

翁老五呆愣了半響,點點頭,咬牙切齒道:“好,好,好,原來你戲耍我來著,咱們走著瞧。”說著氣哼哼的走回到桌子旁,坐了下來一言不發,臉色氣得發青,卻又無可奈何。

瘸子瞧他那樣子,坐在一旁冷笑數聲,道:“整天想著幹那齷齪之事,遲早遭報應的。”翁老五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答話,嘴巴一撇,發出一聲冷哼,似乎在說,笑吧,笑吧,給你們笑吧,總有一日讓你們哭,等到那時候,跪著求爺爺,爺爺都懶得搭理你們。

天際間響起一陣悶雷後,大雨傾盤而至,繼而又是襲來一陣的冰雹,打得茶肆上上下下劈啪作響,驚心動魄之至。五人瞧著這鋪天蓋地突如其來的暴雨,一時間呆住說不出話來,心中是又驚又疑,這臨近冬日之際,竟有冰雹?而且個大之極,實在有違常理。好在這茶肆建得甚是牢固,屋頂所鋪設之物,是一層厚厚的茅草外加油氈,也正好是草氈屋麵,應了武學原理,以柔克剛,任由冰雹如何勢大,落擊在茅草之上,也隻得乖乖順著屋頂滑落下地來,若是瓦片,隻怕也是熬不住這些從天而降數不勝數的蛋大冰雹。

五人等了許久,總算等到雨歇雹止,雲散天開。卯翁柳站起身來,道:“這就上路吧。”言罷又轉過身來,對著阿儂道:“你這丫頭,不再家裏呆著,出來瞎跑作甚?”

阿儂低聲道:“阿婆給漢人捉去了,我與淩阿哥出來追她。”

卯翁柳一驚,道:“你怎麼不早說?”一個箭步躍至淩雲霄麵前,伸出右手就來抓他衣領。淩雲霄往後一讓,已是避了過去,卯翁柳“咦?”了一聲,似乎甚是吃驚這青年年紀輕輕,竟能避過他這一抓。

卯翁柳腳步上前,又伸右手,五指如鉤,這次動作極快,抓得還是淩雲霄胸前衣襟,淩雲霄微微一笑,待他手到胸前,左手伸出食指,便往卯翁柳腕上其門穴戳去,若卯翁柳不撤手,強行抓實,肯定被點個正著。卯翁柳微一縮手,正待再抓,阿儂搶上前來,攔在淩雲霄身前急道:“阿爺,你這是做甚?”

卯翁柳沉聲道:“是不是這小子做了內應,叫了漢人上山捉了那老婆子去的?”

阿儂急道:“這哪和淩阿哥有關係?還不是,還不是……”連說幾個還不是卻再也說不出口來。

卯翁柳見她吞吞吐吐,似有隱情,不由道:“你這丫頭,有話直說,有什麼話大膽說來就是,有爺爺替你撐著,誰能奈你何?”說著間緊盯淩雲霄,他隻道阿儂是受了這個漢人青年脅迫,有苦難言。

阿儂初時都低著頭,不敢與卯翁劉對視,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猛抬起頭來,道:“此事是與阿爺有關,阿婆是去代您受過的。”

卯翁柳身子一震,神色有些古怪,喃喃自言道:“代我受過?”自言一陣,似是有些明白,歎了一聲道:“你這老婆子喲,唉!”神情苦楚,想了一會又對著阿儂道:“你快些去追,阿爺尚有些事要辦,這事也緊急得很,脫不開身,老太婆之事,隻能靠你了。”望著阿儂,眼裏盡是寄托之色,阿儂眼圈一紅,就想落下淚來,拚力咬牙忍住,重重點了點頭,卯翁柳讚許的笑笑,猛一轉身,對著那兩人冷道:“走!”一字之間,已是出到門外。

阿儂依稀也猜到他所辦何事,不敢相攔,隻得眼睜睜瞧著阿爺三人走得遠了,這才回過神來,想說些話,又不知如何開口,淚水已經悄然滑落。淩雲霄無語,輕拍了拍阿儂肩頭幾下,以示安慰,心頭卻是感慨萬千,暗道:“這阿儂爺爺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才見短短一麵,轉眼功夫,又是消失不見了,他這次所辦之事,隻怕也是大事,不然阿婆被捉這樣的大事,都不能使他分心,不知是不是與金蠶蟲蠱害人事件有關?”轉念一想,又忖道:“唉,他倒真鐵石心腸,走得幹脆,多陪陪自己孫女說上兩句話,都沒時間麼?”心中又暗自為阿儂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