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破處越來越多,再晚一刻,隻怕就遭冰雹之厄,可瞧這洞的建造時日也是不短,封了那麼多年,裏邊黴腐之味甚濃,早形成害人的毒氣,隻是如今手頭無火,散不了氣,下不下去,甲大也一時沒了主意,沉吟不決起來。
陽有儀笑道:“這有何難?隻要保持洞口氣息流通,大家都是練武之人,身子體格都強於常人,進去避它一陣也沒什麼不可的,若是個個都怕,我先進去,若是沒事,大夥再進如何?”
甲大聽著屋頂哢嚓聲是越來越響,心知形勢緊急,已耽擱不得,但叫一個外人為馬幫冒險,傳了出去豈不是讓江湖同道笑掉大牙?心思轉了半響,咬一咬牙,已是縱身跳了下去。眼見甲大親身犯險,眾人俱又同聲驚呼,丁四毫不猶豫,也跟著跳了下去。
眾人忙忙就想上前,陽有儀身形一展,已攔在眾人身前,笑道:“這屋頂還能撐上一會,先瞧瞧他們兩人無事再說,就算趕著送死,也不急在這一時。”眾人忌憚他功力高絕,再說也覺得他言之有理,也隻得停下腳步,個個伸長耳朵,屏心靜氣聽著洞裏的動靜。
待了有半柱香的功夫,這時辰雖不長,但對眾人來說,卻如同過了一年般漫長,正是個個心急如焚之時,才見丁四從洞裏露出頭來,深吸了一口氣,道:“裏邊黴氣雖濃,但勉強還可以呼吸,應無大礙,大家夥快些下去。”說著跳了出來,招呼眾人趕快進去。
陽有儀待眾人都進得七七八八了,轉回頭來低聲囑咐他的兩個同伴道:“手頭沒有火具,下邊漆黑一片,情況不明,還是小心為妙,都把天眼開著吧!”兩人點頭,各自念咒一番,開了天眼地耳之功。
蟲夫人走過三人身前,似有意又無意自言自語道:“避雨可以,可莫進去太深了,進去深了隻怕有命進無命出啊!”陽有儀聽著她話裏有話,正待詳詢,已見她鑽入地道之內。
那青年皺著眉頭,道:“這老太婆周身透著股邪氣啊,有些古怪!”
陽有儀道:“莫去管她,瞧這老婆子也和那群人不是一路的,咱們能不生事盡量不要生事,且先走一步瞧一步得了。”兩人點頭稱是,跟著陽有儀步入地道之中。
他們前腳才進,隻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屋麵不堪重負,已是塌陷下來,將整個洞口蓋得是嚴嚴實實,天地間,仍是大雨磅礴,冰雹淩厲。
屋頂殘料遮擋住了洞口,光線透不進來,裏邊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馬幫四大護法以及蟲夫人功力高深,目力都強於常人,暗中瞧物也不算難,陽有儀幾人更不必說,開了天眼,這黑暗之中如同白晝,看得清楚之極。辛苦的是那些馬幫尋常弟子,一路磕磕碰碰,那是叫苦連天慢蹭蹭地往下摸索行去。
這往下的路道也不算長,才走了一炷香的時辰,就已到底。陽有儀定眼瞧去,隻見一大群人站在一條甬道的盡頭處,此條甬道筆直往裏延伸,路麵甚是寬廣,足足能並駕齊驅兩三部平板馬車,目光不及之處,一片黝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長?又是通向何方?
陽有儀瞧得心驚,思道:“這路道工程好大,也不知是何人所為?瞧這排場,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挖掘出來的,而且也非普通人家能做到的,在這荒郊野地裏,竟見著這麼個龐大工程,這倒有些意思了。”好奇心起,低聲對他那兩同伴道:“我們莫不如進去瞧瞧?”那兩人也和他一般心思,忙點頭答應了。
他聲音雖低,殊不知此時眾人個個屏心靜氣,沒人出聲,他的話語竟被眾人聽了個明白,蟲夫人冷聲冷語道:“我勸諸位還是莫要進去得好。”
陽有儀奇道:“此話怎講?莫非前輩知曉此地的秘密不成?”
蟲夫人哼了一聲,不再言語。丁四哈哈一笑,道:“就他們苗夷整天神經兮兮的,見什麼都疑神疑鬼,老子就要進去看看,長那麼大,還沒見過什麼妖魔鬼怪,今個兒倒要瞧瞧有什麼妖怪能把我吃了?”此話說完,眾人轟然大笑,個個隨聲附和著他。
蟲夫人待眾人笑停,冷道:“你們愛信不信,我隻是出於好意,奉勸各位莫要逞能,否則悔之晚矣!”
陽有儀見她說得煞有介事似的,也就暗暗留上了心。他不似馬幫眾人,沒見過鬼怪妖魔,自然不知好歹,他就專吃陰陽飯的,深知世上萬事,古怪甚多,當下小心問道:“前輩,你能把話說得清楚些麼?此地真有那些看不見的齷齪物?”
蟲夫人朝他望來,沉吟片刻,道:“老身也說不上為什麼?因為此地老身也第一次見著,但是想到我們苗家一個古老的傳說,覺得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陽有儀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提醒,能否將那個傳說說與我們大夥聽聽呢?聽了以後我們也能多留些神,小心為妙!”
蟲夫人盯瞧了他半響,冷道:“無非就一些玄乎的傳說故事罷了,既然你們堅持要進,多說無益,你們好自為之。”
丁四冷道:“聽你話裏之意,你是不想進了?”
蟲夫人冷笑幾聲,道:“老身若是不進,你們放心我麼?你如此一問,還不是怕我跑了,我若不進,還真落你等口實了,進是肯定要進,隻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一會發生何事,你們顧著自己就不錯了,可沒閑心再管我這糟老婆子了。”
丁四正要接口,丙三語聲有些顫抖道:“老四,你真要進去?瞧她話語,似乎裏邊真有什麼可怕的物事也說不定哦?”
丁四平日裏打心眼裏就瞧不起這個不男不女,整天陰陽怪氣的同伴,此時見他似有怕意,更是鄙夷,道:“你若是怕,就留下好了,反正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也不少。”
甲大喝止道:“老四!”丙四住口不語,但嘴角卻掛著鄙意,對丙三甚為不屑。
丙三卻似是不知,一跺腳,行到甲大身旁嘴裏撒嬌道:“老大,你真要和兄弟們進去麼?我好怕哦!老大,你可要幫幫我才行。”聽著這半男不女的撒嬌之音,眾人雞皮疙瘩驚起陣陣,陽有儀幾人不言不語,越過眾人,徑直朝裏邊行去,就算裏邊有什麼洪荒怪獸,上古妖魔,也好過看這不男不女的怪物撒嬌。
甲大盯著他們幾人背影,沉吟半響,沉聲道:“我們也跟著上去瞧瞧,既然人已經進來了,不進去瞧瞧料你們心也有些不服。”
丙三嗲聲嗲氣喊了一聲道:“老大……”
丁四喝道:“收起你那一套,你不出聲沒人當你是啞巴。”說著一縮肩,搖搖頭,加快步伐往前趕去。
瞧著眾人紛紛越過自己朝裏邊行去,丙三又望了望身後,隻覺涼意陣陣,不禁打了個寒顫,忙忙也小跑著跟了上去。
這甬道不但寬,而且極其長,長得就似無邊了一般,眾人在暗中也不知行了多久,它就似無窮無盡永遠行不到頭一般,隻走得眾人是又累又餓。
甲大快步趕上前邊的陽有儀幾人,道:“我說,幾位兄弟,先歇一歇吧,我估摸著這路程,也走了將近三個多時辰了,怎麼的也有好幾十裏路了,還是瞧不到頭,先吃點東西填下肚子再上路如何?”
陽有儀也覺得他說得有理,點頭同意了,和另兩人停了步子,原處坐地休息。甲大呼過馬幫眾人,拿出幹糧,命人分了,就地吃了起來。待大夥兒都填飽了肚子,甲大望著前路,驚奇著道:“修建這地下道路的人真是了不起,在此黑黝黝的地下竟修得一條比上邊馬道還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大道來,我瞧著,就算與那省道相比也不呈多讓,得花上多少人力物力才可建成啊?今時今日,就算馬幫傾全幫之力,也未必搞得出來,此地曆代來的土豪大紳,老漢都略有所聞,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呢?真可謂是大手筆啊!”
陽有儀對他此話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心中暗道:“此條大道也未必是地方上那些土豪劣紳所造,誰會在這地底修上這麼一條寬廣大道,先不說時日甚久,單說所費財力物力,都不是一般人可承受得住的,難道是錢多燒得慌,沒事做亂來的?”想到這裏,突想起在南疆之時,那些晚清官兵為了挽回敗局,甚至不惜動用凶性殘暴的前明屍兵,心中一動,又忖道:“難道此地也是晚清官家所為?眼見敗局已定,就修建這條地下暗道,用來做複國之夢?如果是真的,那麼道路的前方一定還修建著一個極其龐大的地下工事。”想來想去,又覺得甚是荒謬,可除了此條理由,他還當真尋不出更好的解釋來。
甲大見他久久不語,也覺無趣之極,當下站起身道:“大夥兒都吃飽休息好了吧?這就繼續上路吧,也許前邊就有著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在等著咱們,大夥兒可就腰纏萬貫了,哈哈!”他見氣氛沉悶,便說笑打氣,眾人齊聲大笑,雖覺得是笑話,但個個心裏又企盼此話成真,若不是藏寶之地,誰會來這鳥不拉屎雞不生蛋之處修建這麼一條地下大道呢?眾人如此一想,個個精神是倍兒好,笑著紛紛站起,跟著甲大向前邁步而去。
蟲夫人冷笑一聲,道:“隻怕有金銀財寶你們也沒命拿得出去了。”話聲中,也緩步跟著前行。
陽有儀故意放慢了步伐,跟在蟲夫人身後,低聲問道:“老前輩,你似乎對此道來曆有些了解,可否和晚輩說上一說?”
蟲夫人頭也不回,答道:“老身也是頭一次見到此道,哪談上什麼了解不了解的?隻是覺得,但凡藏寶之處,必是機關重重,哪能那麼輕易讓人取走之理?”
陽有儀笑道:“晚輩覺得,前輩話裏所說的玄機,未必指得是什麼寶藏?而是料到此道裏肯定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秘密,想來前輩是知道得一些的,不知道晚輩猜得對不?”
蟲夫人腳步一頓,又繼續前行,良久才道:“你這小夥子身手不錯,腦子也好使得很,可不像前邊那些蠢人,一想到什麼金銀財寶連命都顧不上了。”
陽有儀微微一笑,道:“那前輩可否和晚輩說上一說呢?不瞞前輩,晚輩幾人所吃的飯,也和陰陽二字有關,對世上玄乎之事,也是深信不疑的,所以知道些此道的傳聞,也總是有些好處的。”
蟲夫人“哦”的一聲,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盯著陽有儀半響,道:“你是個道法之人?”
陽有儀拱手作了一禮,道:“正是,雖不敢說道法精通,但也算略有小成。”
蟲夫人點點頭,道:“你功力高絕,卻不驕不傲,不持藝壓人,在當今年輕人中,純屬難得,特別是漢人裏邊,也算少見得很,我老婆子在世八十餘載了,所見的漢人高手中,能保持如此謙虛謹慎,對個苗夷老婆子彬彬有禮之人,你是第二個。”
陽有儀笑道:“老前輩過獎了,漢人人數眾多,壞人自然不少,但好人也是極多的,不可一概而論。”
蟲夫人點頭道:“此話說得不錯,不過此地的漢人,卻是壞人居多,至少,在對待苗民這點上,想找出個好人來,是難如登天。”說著又向前走去,嘴裏道:“你瞧著前邊那群漢人,若是平日裏見著落單的苗人,恨不得拿來點了天燈或是五馬分屍,盡使那些狠毒之事,若叫他們善待苗民,恐怕是日頭從西邊起來,更別提像你如此,對個苗夷老太婆恭敬有加的。”
陽有儀嗬嗬一笑,道:“自古以來,人便被分為三六九等,心也自然有好壞之分,我們不能要求別人該如何如何,但至少我們能管住自身該如何如何,那些人,不提也罷,無非就一些仗勢欺人的家夥。”
蟲夫人笑道:“你此話甚得我心。”
陽有儀見蟲夫人心情愉悅,趁熱打鐵,趕忙問道:“那老前輩,這密道傳聞可否告知晚輩一二了?”
蟲夫人道:“其實也沒什麼的,隻是個傳聞罷了,信者有,不信者就無,老身也隻是懷疑而已,和傳聞中所述的密道是否同屬一道,也未曾可知。”
陽有儀接道:“反正此道不短,前路漫漫,也覺得無聊,就權當聽故事得了。”
蟲夫人回過身來,正色道:“此道秘密關係重大,若真是傳聞中的那條幽道,我等數人將死無葬身之地,你不怕麼?”
陽有儀笑道:“吃了這碗飯,哪次不是生來死去的,早就把自個兒的身家性命不當一回事了,沒有什麼怕不怕的,既然一入此道,就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言了,老前輩盡管道來就是。”
蟲夫人繼續轉身前行,歎了口氣,道:“若是真的,此道就是傳聞中那條幽道,是福是禍,是生是死,就看各人造化了。”
陽有儀沉默不語,靜靜聽蟲夫人再次開口,蟲夫人自顧往前,走得不緊不慢,與前邊眾人漸漸拉開了距離,但仍未開口,兩人俱都不應,聽著眾人行在暗道之中,踢踏之音不絕於耳,空曠的洞道裏傳來回音陣陣。
行了一會,蟲夫人終於開口道:“我們苗家人自古以來都流傳著個傳聞,裏邊說到在雲貴苗疆之地的某處,地下藏著個大大的空穀,曆來是苗家人的聖地,而連接這處空穀的,是有五條幽道,分別由苗人所信奉的五毒之神守護著,未經聖地主人許可,擅闖入者死。但時代久遠,而且這傳聞說得又太過玄乎,世上真不真存有此地,也未必可信,平日裏大家都當故事聽著的,當不了真。隻是今日進了那廟,老身看到那廟裏供奉之神,正是苗家人所信奉的五毒神之一的蛛神,心裏不免吃了一驚,知道此廟絕對是苗家人所為,因為你們漢人是不會信奉這些東西的,隻是此處都是老身所在的卯家寨人眾的活動範圍,從沒聽聞寨子中人說過在這裏建過何廟之說,當時心中就有些懷疑了。”
陽有儀問道:“難不成是別寨的苗人來建造的?”
蟲夫人答道:“決計不會,我們苗人不似你們漢人,互相通商來往,地域不清不楚的,我們苗家人的規矩,曆來地域觀念很強,畢竟是狩獵為生,我們的就是就是我們的,絕不容許別寨的苗人染指,這也是為了活路著想,從上古時代算起,這條不明說的規矩已守了數千年了,個個都遵守得很,沒有人敢去肆意破壞,所以此廟也不會是別寨所建,再說了,就算是別寨建造的產物,誰家有這麼大的能力?往前數千年,此地大寨也不過數十個,但瞧這通道,人力物力耗費之大,絕非苗人所能承受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