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霄一咬牙,道:“那好得很,你能幫我把它的衣物盡數除去麼?這個……這個需要做個全身檢查才能更好的尋找可疑點,本來我做也沒什麼,隻是死者是個女的,而且生前還是個寡婦,我一個男人家不大方便做這種事,你來替我做好麼?當然,若……若是姑娘不願也不勉強,隻能把它燒了吧。”言罷望著阿儂,神情誠懇之極,期待她的表態。
阿儂初時聽他說要盡數脫下死者的衣物,還是大吃一驚的,但一聽他說完,知道想查明事情的原委,還真非得這麼幹才行,略微思考一下,行到女屍身前點頭道:“我能行,淩阿哥你教我該怎麼做吧?”
淩雲霄見她答應,長舒出一口氣,笑道:“也沒什麼的,就是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別漏過,都得萬分認真仔細地查看,看有沒有什麼傷痕或者針刺之類的可疑之處就成。”
阿儂望了望遠處蹲著的那幾人,低聲問道:“就在這檢查?”
淩雲霄知她意思,笑道:“是在這檢查,不過也不用擔心被別人窺看了去。”言畢行到那幾人方才堆積木柴幹草之處,從中選了兩根較直較長的木柴,拿了回來,又俯身抱起那具屍首,叫阿儂把屍下的那張草席取了出來,阿儂照著辦了,他再將屍首輕輕放回地上。接著他在草席四角都打上了孔眼,穿上那些麻繩,一頭係緊草席,一頭係在木柴之上,待草席四角都係牢了,一張簡陋而又實用的粗製屏風就算完成了,他才將木柴沒係到草席的多餘部分全鑿插到地麵中去,擋在女屍身前,遮得是嚴嚴實實,那邊幾人與他自己完完全全是瞧不到阿儂和那女屍半分半毫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背對著草席屏風坐在地上,靜待阿儂檢查完後的結果,那邊三人不停朝這邊打量,頗為奇怪。
約莫半柱香的時辰,屏風後傳來阿儂驚呼一聲,淩雲霄趕忙站起,快步行道屏風前,衝著裏邊問道:“出了什麼事了?還是發現了什麼?”
“有個洞!”裏邊傳來阿儂甚為驚詫的聲音道:“二嫂肚子上有個拳頭大的血洞。”
淩雲霄急道:“說得清楚些,詳細點,慢慢說。”
裏邊再無聲音,估計阿儂在調整自己的情緒,靜了一會後又聽阿儂道:“傷口如拳頭一般大小,傷口四周的肉質稀爛,像是被什麼東西咬過,但卻無血。”
淩雲霄不解,奇道:“什麼無血?”
阿儂道:“肚皮上幹淨得很,傷口周圍的肉色泛白,沒有血跡。”
淩雲霄沉吟半響,又道:“你敢伸手進它肚中去不?看看肚中肝腸髒器等物是否完好?”
阿儂沉默,似在考慮。淩雲霄能理解,也不敢催逼。她雖見識過不少死人屍身,甚至很多人都是她親手所殺,但說要把手放入死屍體中掏出肝髒等物事來,可就有些勉為其難了,不是仵作職業的人,十中便有七八不敢如此作為,何況還是一個大姑娘。
淩雲霄等待良久,仍不見阿儂出聲,無奈之下隻得道:“阿儂姑娘,若是不願,就不必做了,畢竟發現這個傷口已經是很大的收獲了。”
裏邊還是不應,但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應該是阿儂終究還是不敢下手,聽了淩雲霄的話又把衣物給那屍身穿上了。
隔了良久,才見阿儂從屏風後轉了出來,臉色蒼白,神情難看之極,身子搖搖晃晃,看似軟弱無力,迎風便倒之樣。
淩雲霄一見之下甚是驚詫,趕忙快步上前攙扶住她,阿儂卻似無骨之人一般,軟軟的就癱在淩雲霄懷裏。軟香入懷,淩雲霄心頭突突突大亂,忙忙收斂心神,不敢稍有妄動,心中卻七轉八轉尋思起來,難不成這姑娘見不得死屍?方才勉力幫他驗屍,魂都被嚇走了?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瞧她在山下殺那三名漢子之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豈是懼怕死屍之人?想來想去,隻覺得有一種可能,就是傳聞中所說的都是真的,這姑娘估計是被怨靈上身,中了邪了。
心中如此一想,再瞧阿儂之樣,麵色蒼白,眼神無光,越瞧越像中邪,當即將阿儂橫抱起來,撒腿就往山下跑去,邊跑邊衝那幾人吼道:“燒屍,燒屍,快把那屍燒了。”
淩雲霄抱著阿儂奔到寨前,心中記著來時的路,按著原路就急急趕回,奔行間,感覺到懷中阿儂的身子在不斷微微顫抖,呼吸急促。淩雲霄怕是她體內怨靈又在作惡,不敢耽誤,腳下使力加快步伐,隻朝老婦人宅屋奔去。
寨中人見他懷中抱著一人行步如飛,快如彈丸,想要看清兩人模樣,他早一陣風似的從眾人身旁閃過,轉眼間就跑得遠了。
他全力奔跑,不消多少時辰就已到了老婦宅屋,一到門口就扯著嗓子喊道:“前輩婆婆,婆婆,救命啊!阿儂估計是中邪了!”一邊蹬蹬蹬就上了木梯。
屋裏人聽到他喊聲,阿葉扶著老婦快步來到門口,淩雲霄也正好抱著阿儂奔了上來,屋裏兩人一見阿儂模樣,俱是大驚,老婦忙道:“快,快把她抱到裏屋床榻上去,老身倒要好好瞧瞧,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敢上我愛孫之身?”
阿葉當前引路,將淩雲霄帶入到老婦人房內,待他將阿儂在床上放好,那老婦也隨後跟了進來,阿葉對著淩雲霄道:“阿婆要施法救她,你個男人家可不能看,在外邊等著吧!”便把他趕了出來。
淩雲霄心下惶急,在外邊坐立不安,他也說不上什麼緣由,隻覺心頭慌亂得很,害怕阿儂出事。正在廳堂中走來走去翹首以盼之時,隻聽裏邊傳來阿儂和老婦對話之音,聲音很低,而且說得是苗語,淩雲霄半字也聽不懂,但聞阿儂之聲,已知沒有什麼大礙了,心中稍定。
裏邊幾人嘰裏咕嚕說著話,突然阿葉驚呼一聲,便在無聲息,淩雲霄以為裏邊出了事,忙忙快步奔到門口,伸手就想要掀開簾子衝了進去,可記得阿葉所說之話,怕老婦人施法正到關鍵時刻,自己冒冒失失闖進去,打擾了她,豈不是害了阿儂,心中如此一想,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心下雖急,終還是老老實實呆在門外靜聽裏邊聲息。
也就在淩雲霄心急如焚之時,簾子一開,阿葉扶著老婦人行了出來,淩雲霄忙忙相詢道:“阿儂,她沒事吧?”
老婦人一臉陰沉,阿葉搖搖頭道:“沒事,給她休息休息一陣就好。”說著間扶著老婦行到火塘邊坐了下來,望著發出劈裏啪啦聲響的火苗,皆都無語。
淩雲霄初聽阿葉說阿儂無事,心下大定,可一瞧兩人神情,又有些不大對勁,心中隱約覺得,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與阿儂有關?想到這裏,剛剛放下的心又猛地懸了起來。
心頭正胡思亂想之際,老婦人轉頭過來對他道:“淩小哥,來婆婆這裏,我有話要問你。”
淩雲霄應了,行了過去坐到老婦人身旁,道:“前輩想問什麼話?隻要晚輩知道的一定不敢隱瞞。”
老婦人道:“你對那具屍首的傷口有何看法?”
淩雲霄深思片刻,道:“那晚輩鬥膽說上一說,若說得不對,望前輩莫怪!”
老婦人頷首道:“無妨,盡管實說就是!”
淩雲霄道:“那傷口並不是致那女人死命之處,晚輩大膽推測,是女人死後,才出現這個傷口的。”說到這裏停了一會,眼望老婦,老婦點頭表示讚許,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淩雲霄繼道:“因為聽阿儂姑娘描述,傷口雖大,卻無血跡,這表明,這個傷口出現的時候,女人的血已然流光了,再加傷口周邊肉質稀爛,由此晚輩大膽判定,是什麼物事鑽入女人體內,將其致死後,再咬爛其肚腹從中爬了出來,應該,應該是……”說到這裏他小心翼翼瞧了老婦人一眼,欲言又止。
老婦人冷哼一聲,接著他的話頭道:“應該是蟲蠱所為,是也不是?”
淩雲霄不敢回答,老婦人繼續道:“如果此推斷成立,那麼就是人為了。”
淩雲霄仍是默不作聲,屋裏一片沉靜,良久,老婦人喟然長歎一聲,道:“小哥推測得不錯,老身也是這麼認為的,阿儂也正是看出了這點,心神大受打擊,倒非什麼怨靈上身。想我寨子曆經千百年來,無論漢人如何軟硬並施,血鬥千年,始終屹立不倒,靠的就是族人上下一心,同心協力,相親相愛如同一家之人。料不到如今竟出了敗類,使那蟲蠱殘害同族之人,其罪可誅,不可饒恕!”說到後邊八字,語調生冷,聲音恨恨。
淩雲霄小心問道:“前輩,晚輩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
老婦人道:“問吧!此事你是最大功臣,若不是你上得山來,隻怕我們現在還被蒙在鼓中,隻道真是什麼鬼神所為呢。所以你有何疑難之處,盡管問來就是。”
淩雲霄道:“若是人為,怎麼三年了寨子中都無人得知真相呢?再說,是什麼蟲蠱如此厲害,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曆盡萬般痛苦後活活血幹致死?”
老婦恨聲道:“我們苗人自古信奉鬼神之說,暴斃之人一般不會查驗屍身,怕遭怨靈反噬,一般都是直接搬出去就燒了,那歹人就是利用了我們這些畏鬼懼神的心理,而且心機甚深,都是選擇每月月圓之夜方出來作惡,因為月圓之夜正是陽消陰長之時,使寨中人更是深信為鬼神作怪,如此一來,他屢屢作惡,次次得手,唉!可憐我寨中上上下下數千人,被人暗算了三年竟未可知,可憐、可恨、可悲啊!”
淩雲霄道:“寨中之人都是精通蟲蠱的高手,瞧死者之相如何瞧不出是蟲蠱所為呢?”
老婦人沉默良久,方緩緩道:“此蠱狠辣凶惡之極,異於常物,一般人都是隻聞其名未見其麵,就算寨中長輩人物也就寥寥幾人見過,如今寨中見識過此蠱的尚在之人,也不過就我和那死老鬼而已,旁人如何知曉?若不是你叫阿儂給那死者驗屍,恐怕她也不知道這種死法,就是那蠱蟲的拿手好戲。”
說到此處老婦人突然激烈咳嗽起來,阿葉忙忙移身過來給她捶背,輕聲勸道:“阿婆,別說了吧,身子要緊!”
老婦人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待咳嗽一停,繼續道:“也隻怪我們思想太過於愚鈍,若是給死屍寬衣解帶,就算不是驗屍,哪怕給它換上一套衣物也好,早就明白是蟲蠱所為了,唉!好得現在發現還不算晚,今夜我就將這件事和大夥說說,讓那歹人露出他的真麵目,瞧他還有何話可說,哼!本來還以為他隻是生性懦弱而已,想不到外表看似忠厚,內在竟是大奸大惡之人,當初我真是瞎了眼睛,怎麼就不一刀宰了他。”
阿葉麵色煞白,低著頭低聲反駁道:“阿婆,事情都沒有查清楚,也許另有隱情也說不定啊!”
老婦人手中拐杖重重頓了下地,氣哼哼道:“還有什麼隱情?事情明明白白擺著呢,今夜尋到他定抽他筋,剝他的皮,割下他的人頭祭奠那些枉死的族人。”說到最後,麵容淒苦,仿佛間又蒼老了許多。
淩雲霄聽她語氣,料來她已經知道是何人所為了,心中有些奇怪,單憑一處傷口,她就知道是何人使得手段?可細細一想,又自釋然,看來寨中能使此蠱的人絕不太多,所以老婦人一猜就中,從其語氣中判斷,此人與她的關係還很熟稔,非比尋常。當下道:“前輩,那究竟是何種蟲蠱所為呢?竟厲害如此?”
老婦人身子往下縮了縮,雙手不由自主握緊了拐杖,沉默良久方一字一頓開口緩道:“金蠶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