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一會,陽有儀隻覺頸部一鬆,心中一激靈,猛一睜眼,隻見眼前站著一人,正是那鹽商,他點頭讚許道:“果然不負我重望,此靈所造之境先是毀人意誌,再以你心中所想之事擾你心神,若你為情入道或是為世事所縛,將困於噩夢之中永無止境,不知不覺中便被它吞噬而掉。你破了它的禁錮,它便無所作為,我沒看錯你,你出去吧,我那深仇大恨,隻盼你能幫我報了。”
陽有儀冷冷道:“我非是幫你報仇,而是替那些冤死的亡靈做主,不管如何,那等惡人留在世上我是容他不得的。”
鹽商笑道:“無所謂了,隻要他死,便是我心中最大的願望,隻希望你莫要讓我失望!”話聲一消,眼前人影全無,陽有儀一激靈,隻見雙眼一抹黑,再睜開眼時,卻見老劉頭一臉關切得看著他,盯著他道:“時辰剛剛好,你醒轉過來了!”
陽有儀眼神茫然環顧四周,除了老劉頭,甬道內再無他物。盯著老劉頭有些不解道:“那怪影和妖物呢?”
老劉頭笑道:“哪有什麼怪影妖物的?這都是牢裏那家夥弄出來的幻覺罷了。”轉頭對著那牢籠哈哈大笑道:“這些夢魘一類的異物,唯有尋人上身方有作為,它不敢上我身,隻得尋你,隻是它也找錯對象了,如今你還好好的待在這裏,說明它就有事了,哈哈哈……。”
陽有儀望著那牢門極力想了一陣,突一拍腦門道:“不好!咱們得馬上趕回南坡鎮,恐怕要出大事了,遲了就來不及了!”老劉頭一臉愕然,陽有儀拉起他就走,嘴裏道:“連夜趕路,路上再慢慢細說與你聽。”
待兩人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牢獄之外時,那牢籠的通氣孔處又現出那雙眼睛,裏邊一個嘶啞之聲喃喃低語道:“切莫讓我失望,切莫讓我失望……”
兩人出了州衙大獄,順著來路急急朝落腳的客棧奔行而去。
到了客棧內,兩人入房取了隨身的行囊,與店夥結了帳,出到門外略停了停,抬眼辨明方向,便朝南邊城門處疾步奔去。
這一路可比來時要艱苦得多,來時的路是肯定不能走了,因為當時兩人東拐西折的,心下又不記著,早就把道忘得一幹二淨。隻能依著南坡鎮的方向另尋去路,行到有些地處,雖然洪水已退,但深達腰間的泥漿滿地,根本無法行走,隻得又拐了個大圈子再轉回來才尋得到路。有些地方仍是山洪咆哮,遍地汪洋,隻得登山而行,隻能是越走越遠,待到了無水之處再重新辨著方向折返回來。這麼一行下來,比來時的路程更要多上一倍有餘,加之無路無途磕磕碰碰行之不快,當真是苦不堪言,竟是走了快兩月方進入到北崗鎮地界。
北崗南坡兩鎮均處於昆侖山脈支係的尾端,屬於丘陵地帶,地勢甚高。雖說也是三天一小雨七日一大雨,但卻極少有洪水囤積之處,所以兩人一進入北崗鎮地界,就覺行得輕鬆多了,沿著馬道而行隻需兩三日功夫便可抵達南坡鎮。
兩人又行了數十裏路,老劉頭突停下腳步,歪著頭側耳傾聽。陽有儀奇道:“老前輩,你幹什麼?”
老劉頭噓的一聲,示意他先別出聲,聽了良久,轉首對他道:“你聽出什麼來了沒有?”
陽有儀豎起耳朵聽了聽,隻覺四周靜寂無聲,哪有什麼聲響?一臉茫然搖頭道:“沒聽到什麼啊?您老聽到什麼?”
老劉頭道:“這就對了,這地可有些蹊蹺,太靜了,靜得什麼物事的聲音都沒有了。你想想,我們這一路行來,可曾碰到個生人?或是其他鳥兒狗兒什麼的活物?”
陽有儀聽老劉頭這麼一說,仔細想了想,自打進入北崗鎮地界腹地以後,還真就沒碰上過一個人,更別提什麼野物家畜的叫聲了,沿路而來到處寂靜得可怕,就是途經路邊村莊,也難見嫋嫋炊煙,當下皺眉道:“此馬道是北崗南坡兩鎮連接外界唯一的通道,平時雖不敢說行人絡繹不絕,但久久過一支馬隊還是有的,現在咱倆行了大半天的路,別說馬隊,就是半個人影都沒見著,當真有些古怪。”
老劉頭當即道:“此處離北崗鎮已經不遠,走,我們上鎮裏瞧瞧去,若還是這般境況可就麻煩大了。”兩人加快步伐,朝北崗鎮急奔而去。
約莫費了兩柱香的時辰,兩人便奔入到了北崗鎮中,一瞧之下已是目瞪口呆,不由停下了腳步有些不知所措。此時正值響午時分,平時應該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卻是空空蕩蕩,四處靜悄悄的人影全無。兩人呆立良久,互相打了眼色,便分頭行遍了鎮中的大街小巷,想尋個明白,隻是所到之處,都是一般光景。
兩人垂頭喪氣返回到鎮口處,心下皆都糊塗至極,真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老劉頭掏出他那寶貝煙筒,蹲在地上咕咕咕抽上上幾大口後,搔頭道:“邪門了邪門了,一個諾大的鎮,竟是一個活物都不見了?老漢行走江湖那麼多年,自認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見過,可就沒見過這麼詭異蹊蹺的怪事?才離開了不到三月,回來竟變成空鎮了,到底發生何事了?想得著實令人頭痛得緊!”
陽有儀身子斜靠在一屋牆前,道:“要不咱們破門而入幾戶人家看看,莫不是他們躲在家裏睡大覺?”其實他這個解釋也是牽強之極,一戶兩戶人家大白天的躲在家裏睡大覺也有可能,全鎮都如此,那可就有點自欺欺人說法了。可在這當口,兩人寧可相信他們全縮在家中不出來,也不相信全鎮人平白無故就這麼消失了。
陽有儀話一說完,不待老劉頭表態,嘭的一聲中一腳就把身旁的大門給踢開了,他這腳力道之大,隻把門板踢得撞到牆上又彈了回來,響聲甚巨,隻可惜屋內仍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陽有儀立在門口等了半響,麵上稍露失望之色,又心有不服,便一路踢將過去,他倒希望有人衝出來把他大罵一頓,甚至打一頓都高興。老劉頭蹲在地上獨自抽著悶煙,耳邊隻傳來陽有儀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和嘭嘭嘭踢門聲,就沒聽到半句叱罵之音。
隻把一條街的房門都踢翻了,陽有儀也踢得累了,慢慢行將回來,一屁股坐在老劉頭身旁,悶聲不響。老劉頭問道:“可有著什麼發現麼?”陽有儀搖頭不語。
兩人對望片刻皆同時歎了口氣,陽有儀回過首去望著空蕩蕩的街道,呸的朝地上吐了一唾液,暗罵一聲:“他娘的,著實奇了怪了,這鎮上的人都變成空氣飛了不成?”
老劉頭將煙熄了火,複插於身後,站起來道:“甭想了,找個地方睡上一覺再說,這些天來日行夜趕,我這身老骨頭都快散架了。”說罷背著雙手踢踏踢踏自顧朝前而去。
陽有儀心裏愕然道:“這老家夥,竟還有心思睡覺?難不成他心中已有了主意?”當下站起身也緊隨了下去。
兩人轉過一個街口,遠遠便瞧見前方左側有一雙層木樓,門前支著的竹竿上懸掛著一長長的招牌旗子,正在風中獵獵飄舞著,旗上書著北崗客棧四個黑筆隸字,老劉頭嗬嗬笑道:“就是它了,咱進去尋個床睡上一覺。”當前引路而去,行到門前,伸手一推,門吱嘎一聲就開了。
老劉頭探頭往裏瞧了一瞧,便抬步走了進去。陽有儀站在門前四處打量,隱隱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氣,隻是又辨不清到底從何處傳來,正待尋上一番時,那老劉頭從樓上窗閣間伸出腦袋道:“喂?我說你上不上來?此間床鋪被褥一應俱全,還幹淨得很,你再不上來,老漢可要關門睡覺了啊?”陽有儀應了,隻得也行了進去上了樓,入了那間客房中。
卻見老劉頭已占了右邊那床,把被褥枕頭等物事墊在腦後,鞋也不脫翹著二郎腿正躺在床上一顛一顛的點著腳,眼睛半眯著,嘴裏含含糊糊哼著調,神情甚是愜意。陽有儀笑道:“老前輩好興致呀!這當口還有心機哼歌?瞧您鞋也不脫,莫弄髒了別人的物事,隻怕今夜人一回來見著了就找咱們索賠來了。”
老劉頭半眯著眼瞧著他道:“你認為還會有人來?就算今夜有人尋來,隻怕那人也不是人了。”陽有儀聽出他話裏有話,心中一驚正要相詢,老劉頭放下腳,往裏翻了個身,呼嚕聲已然跟起。
陽有儀無奈道:“睡得好快。”返身到門口關上了門,回身行到左側床上坐下,瞧著窗外的屋簷房頂,心裏自是胡思亂想,耳邊傳來老劉頭陣陣鼾聲,不知不覺間也哈欠連連,當下起身整理了下床鋪被褥,合衣躺了下去,想著心事不多時也竟是睡著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隻覺鼻中臭氣甚濃,醒來一瞧,房中已是黑沉沉一片,原來這一覺睡得甚久,竟是到了晚上了。陽有儀往對麵瞧去,床上空無一物,那老劉頭已不知去向,也不知道他幾時走的?陽有儀正納悶間,耳邊卻聽來街道上沙沙的腳步拖拉聲不斷,似乎是有人在行路,陽有儀大喜,隻道鎮上之人回來了,伸頭往窗下看去,隻見街道上來來回回不斷有三三兩兩的人群正一步一搖的行著路,似是醉後行步一般,隻是身形呆板僵硬,走起路來一拖一拉甚是緩慢。陽有儀瞧了良久,心裏有些異樣,仔細嗅著空氣中飄來的陣陣臭氣,越嗅心是越驚,頓時明白過來,這下麵街上行走的並非尋常人家,而是屍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