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年初,麥金塔團隊的規模已經由最初的四人擴展到了差不多20人了,喬布斯覺得他們應該有個更大的辦公區了。於是他帶領麥金塔團隊搬到了跟蘋果公司的主樓隔了三條街的一棟雙層建築的二樓。新辦公室緊鄰一家德士古加油站,因此被稱為“德士古塔”。為了給整個“麥金塔”項目打上自己的印記,顯示自己在麥金塔團隊中的權威,喬布斯決定項目名稱不應該繼續使用他的前任拉斯金最愛吃的蘋果的名稱了。在各種訪談中,喬布斯一直把電腦比作思想的自行車:人類創造了自行車,從而讓自己的移動比禿鷹還要高效;類似的,電腦的發明也將讓人們的思維效率大為提高。於是,喬布斯宣布,從今以後,麥金塔更名為“自行車”。然而,這一決定並不受歡迎。麥金塔團隊的成員都拒絕使用新名字。不到一個月時間,喬布斯就識趣地放棄了這個變更名字的想法。
喬布斯希望“麥金塔”項目能在1982年1月之前完工,也就是說隻有不到一年時間了。“這太瘋狂了,不可能的。”特裏布爾說,“喬布斯是不能接受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發生的,特別是不能接受為他工作的蘋果員工違背他的意願,但是同時他也擁有著一種可以扭曲現實的力場。有他在的時候,任何現實都是可以重塑的。他幾乎能讓任何人相信任何事情。等他不在的時候,這種力場就會逐漸消失,但這種力場讓我們很難作出符合實際的計劃。陷入喬布斯的扭曲力場中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但也正是這種力場可以讓他真正地改變現實。”其實,在某種程度上,稱之為現實扭曲力場隻是換了種好聽的說法來描述喬布斯喜歡說謊的特性。它是一種更複雜的掩飾行為,喬布斯常會斷言一些事情——可能是人類曆史上的一個事件,或者是某人提出的一個觀點——而完全不考慮事實是什麼。這源自他對現實的有意蔑視,不光是對別人,也對他自己。比爾·阿特金森說:“他可以欺騙他自己,這就讓他可以說服別人相信他的觀點,因為他自己已經接受並吸收了這個觀點。”而當喬布斯這麼做的時候,通常都是將之作為一種策略,為了實現某個特定的目的。就如當時,為了讓麥金塔電腦早日上市,“麥金塔”團隊的成員們陷入他的現實扭曲力場時,他們就好像被催眠了一樣。喬布斯給他們注入持久的熱情,讓他們去創造革命性的產品,也讓他們相信,自己可以完成看上去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們甚至製作了T恤,上麵寫著“我愛每周工作90個小時”。出於對喬布斯的畏懼以及想取悅他的強烈願望,他們的工作都超出了自己的預想。“多年以來,我認識到,當你擁有真正優秀的人才時,你不必對他們太縱容,對付頂端的人才隻有更極端。”喬布斯後來解釋說,“你期待他們作出好成績,你就能讓他們作出好成績。麥金塔團隊讓我知道,頂級的人才喜歡在一起工作,而且他們是不能容忍平庸的作品的。你到那個團隊裏隨便找個人問問。他們會告訴你,那些痛苦都是值得的。”事實上,大多數人確實是這麼認為的。黛比·科爾曼回憶道:“他會在開會的時候對著我大喊‘你這個蠢貨,你從來就沒有把事情做對過。’類似的事情好像每個小時都會發生,但我還是認為,能夠和他並肩作戰,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
當喬布斯談他的用人之道時說:“我的工作不是去取悅別人。我的工作就是把我手下這些出色的人才召集起來,鞭策他們,讓他們做得好上加好。頂尖人才的想法經常會讓人摸不著頭腦,但作為一個領導者,你必須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他需要什麼,他的工作進展如何,哪怕是簡單的程序設計也不能放任不管。如果哪一天你不能清楚地了解並拷問他們的細節,那麼你就遠遠地落在他們後麵了。那時,再想駕馭他們可就很難了。對付這些自命不凡的人,有什麼招數呢?隻有采取更為極端的手段。真正出色的人都喜歡挑戰,因此,想要征服他們就不能總是迎合他們的意見,而要運用適合你自己風格的極端手段。”
許多領導人習慣於用自己的權威震懾手下,讓他們踏踏實實辦事,永遠忠誠地為自己服務。但越出色的人才,越不會輕易向領導屈服,因為,優秀的人都很聰明,他們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比領導弱。那麼,如何對付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呢?喬布斯還采取了一個極端的做法,那就是幾乎是吹毛求疵地拷問細節。
如果你問喬布斯最懂得哪一條經營法則?他的回答一定是:關注細節意味著長遠回報。喬布斯是關注細節的高手,也是一個非常善於抓住細節的人,他知道哪些細節是最重要的,然後他會全神貫注地把這些細節做到最好。此外,喬布斯還非常精明,不會輕易上當,哪怕極小的瑕疵,都難逃出喬布斯的法眼。在任何情形下,喬布斯抓住細節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他深知,隻有將細節抓好了,事情才不會偏離軌道。例如,1981年,在喬布斯帶領團隊研發麥金塔電腦時,因為不是太精通電子工程技術,他在軟件的設計上並沒有太多的發言權,這就讓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細節上。
喬布斯對細節的把握首先體現在他對麥金塔機箱形狀的要求上。在傑夫·拉斯金設想中,麥金塔電腦就像一隻四四方方的手提箱,可以將鍵盤翻起來蓋住屏幕從而合上電腦箱。喬布斯接管項目之後,他決定犧牲便攜性,改用一個不會占用太多桌麵空間的獨特設計。他把一本電話簿扔到眾人麵前,然後宣布,電腦占用的桌麵麵積不能超過這本電話簿,這讓一群工程師嚇傻了眼。但是,麥金塔團隊的成員還是開始朝這個目標努力了。設計團隊的負責人傑裏·馬諾克和他雇來的天才設計師大山特裏研究了一個方案:將屏幕放到機箱的上方,再用上可拆卸的鍵盤。不久,大山特裏擬出了一個初步設計方案,並製作了一個石膏模型。麥金塔團隊的成員們聚集到一起觀看展示然後發表自己的看法。赫茨菲爾德大讚“可愛”,其他人似乎也很滿意。但喬布斯卻給出了猛烈的批評:“這造型太方正了,必須再多一些曲線美的感覺。第一個倒角的半徑要再大一點兒,斜角的尺寸我也不大喜歡。”他把剛剛熟練掌握的工業設計術語用上了,其實指的就是電腦相鄰兩個麵之間的彎曲過渡。但緊接著,喬布斯還是給出了一句響亮的稱讚。他說:“這是一個開始。”每一個月左右,馬諾克和大山都會將這樣的流程重複一次,當然是根據喬布斯前一次的批評進行了改進。每次最新的模型都會像變戲法一樣現出廬山真麵目,而前幾次的模型則在它旁邊一字排開。這不僅有助於大家對改進之處給予評價,也能防止喬布斯堅稱自己的某條建議或意見被忽視了。“到第四個模型的時候,我們已經很難看出它跟上一個之間的不同了。”安迪·赫茨菲爾德說。但喬布斯總是很挑剔也很肯定地說,他喜歡或者討厭某個細節,而他說的東西是我幾乎無法覺察到的。
一個周末,喬布斯去了百貨公司,又開始研究各種電器,特別是廚藝公司的產品,在蘋果II的外形設計上,正是該公司的產品給了他靈感。周一,他衝進辦公室,讓設計團隊去買了一台廚藝公司的電器回來,然後根據它的輪廓、曲線和斜角提出了一係列新的建議。於是大山嚐試了一種新的設計,但結果看上去就像是一台廚房電器,最終,喬布斯批準了這個機箱設計。喬布斯一直堅持電腦的外形必須友好,所以,麥金塔的機箱經過不斷的改進後,看上去就像是一張人臉:磁盤驅動器安裝在屏幕的下方,使得整台機器比大多數電腦都要更加狹長,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一張臉;靠近底座有一塊凹進去的地方,就像是下巴;喬布斯還把頂端的塑料邊框變得更細,這樣麥金塔有個外形更加好看的額頭了。這款蘋果機箱的設計專利屬於史蒂夫·喬布斯、傑裏·馬諾克和大山特裏。“雖然這個設計不是喬布斯親手畫出來的,但正是他的思想和靈感成就了這個設計。老實說,在喬布斯告訴我們之前,我們根本不知道電腦的‘友好’指的是什麼。”大山後來說。
同樣,喬布斯對於屏幕上顯示的內容也很癡迷。有一天,比爾·阿特金森興奮地衝進德士古塔。他剛剛想出了一個絕妙的算法,可以在屏幕上快速畫出橢圓。當時要在電腦的屏幕上畫圓,通常需要計算平方根,而68000微處理器並不支持這個功能。但阿特金森想出了一個變通的方法,他發現,一組奇數序列相加,可以得到一組完全平方數序列(例如,1+3=4,1+3+5=9……)。在阿特金森演示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了,除了喬布斯。他說:“圓和橢圓挺好的,不過,要是能畫出帶圓角的矩形,你覺得怎麼樣?”而阿特金森認為,用戶根本用不到那個,而且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他隻是想把圖形程序做得精簡一點,能滿足基本的需要就可以了。“圓角矩形到處都有啊!”喬布斯說著就跳了起來,顯得很激動,“你就看看這個房間裏!”他指出白板、桌麵和其他一些東西都是帶圓角的矩形。“你再看看外麵,更多,基本上哪兒都有!”他把阿特金森拖出去轉了一圈,指著車窗、廣告牌和街道指示牌給他看。走了三條街,他們發現了17處這樣的例子。阿特金森終於信服了,於是,圓角矩形也要成為麥金塔電腦上的基本要素了。第二天下午,阿特金森回到了德士古塔,臉上帶著大大的微笑。他在演示中可以飛快地畫出漂亮的圓角矩形。在“麗莎”和“麥金塔”,以及後來幾乎所有的蘋果電腦中,對話框和窗口都帶上了圓角。
另外,還在裏德學院的時候,喬布斯在旁聽該校的書法課時就迷上了各種襯線字體和無襯線字體,以及合適的字距和行距。“在我們設計第一台麥金塔電腦的時候,當年的記憶都冒了出來。”他後來在談及書法課的時候說。因為麥金塔采用了位圖顯示,它可以支持無數種字體——從優雅的到古怪的,然後在屏幕上逐個像素地顯現出來。麥金塔團隊的成員們為這些字體取了費城梅因萊恩區火車線路上車站的名字:歐弗布魯克、梅裏昂、阿德莫爾和羅斯蒙特。喬布斯覺得這一過程十分有趣,也開始想字體的名字。“那都是些從沒有人聽說過的小地方,”他抱怨說,“要用就應該用世界級的大城市來命名!”正是這個原因,才有了現在的這些字體名字:芝加哥、紐約、日內瓦、倫敦、舊金山、多倫多和威尼斯。馬庫拉和其他一些人從來都無法欣賞喬布斯對於版麵設計的癡迷。“他對於字體的了解是很讓我們驚訝的,而且他一直堅持要設計好看的字體。”馬庫拉回憶說:“我一直說:‘字體?難道我們沒有更重要的事情了嗎?’”事實上,正是麥金塔電腦上各種漂亮的字體,再結合激光打印技術和強大的圖形功能,才推動了桌麵出版產業的誕生,最終也成了蘋果公司的一個重要贏利點。同時,它也讓普通人都享受到了掌握字體知識帶來的奇異樂趣,而這種樂趣,之前隻有印刷工人、滿頭白發的編輯和其他跟油墨打交道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喬布斯在窗口、文件以及屏幕頂端的標題欄上也耗費了大量的精力。他要求阿特金森反複修改,因為他對標題欄的樣子總是不滿意。喬布斯不喜歡麗莎電腦上使用的標題欄,因為它們太黑、太粗糙了。他希望麥金塔電腦上的標題欄能夠更加平滑,再多些細條紋。“我們做了20種不同的標題欄才讓他滿意。”阿特金森回憶說。阿特金森曾一度抱怨說喬布斯在標題欄的修改上耗費了他太多時間,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喬布斯聽說後大發脾氣。“你能想象一下每天都要看著它是什麼感覺嗎?”他吼道,“這不是個小事,這是我們必須做好的事!”
最終,克裏斯·埃斯皮諾薩承擔起了這個既可以滿足喬布斯對設計的要求,又可以滿足他瘋狂的控製欲的重任。蘋果公司還在車庫裏辦公的時候,埃斯皮諾薩就是沃茲尼亞克的助手之一,在喬布斯的勸說下,他從伯克利大學退了學,喬布斯的理由是,學習的機會有很多,但研發“麥金塔”的機會隻有一次。根據喬布斯提出的批評,埃斯皮諾薩日複一日地不斷對程序進行完善,但每次展示最新的版本都會受到新的批評。最後,當喬布斯再次出現的時候,埃斯皮諾薩展示了他靈機一動做出的解決方案——史蒂夫·喬布斯自己動手做的計算器程序。這個程序允許用戶改變線條的粗細、按鍵的大小、陰影、背景及其他屬性,從而實現計算器外觀的調整和個性化。喬布斯開始認真地根據自己的喜好調整計算器的外觀。大約十分鍾後,他終於得到了讓自己滿意的答案。毫無疑問,他的設計出現在了最終問世的麥金塔電腦上,並在之後15年的時間裏一直作為標準使用。
喬布斯對細節的重視還表現在,他認為充滿激情的工藝就是要確保即使是產品上被隱藏起來的部分也必須做得很漂亮。這種理念的最極端也是最有說服力的例子之一,就是喬布斯會仔細檢查印刷電路板。電路板上是芯片和其他部件,深藏於麥金塔電腦的內部,沒有哪個用戶會看到它,但喬布斯還是會從美學角度對它進行評判。他說:“那個部分做得很漂亮,但是,再看看這些存儲芯片,真難看,這些線靠得太近了。”一名新手工程師打斷他說:“這有什麼關係,隻要機器能運行起來就行,沒人會去看電路板的。”喬布斯的反應和往常一樣:“我想要它盡可能好看一點,就算它是在機箱裏麵的。優秀的木匠不會用劣質木板去做櫃子的背板,即使沒人會看到。”幾年之後,在麥金塔電腦上市後的一次訪談中,喬布斯再一次提到:“如果你是個木匠,你要做一個漂亮的衣櫃,你不會用膠合板做背板,雖然這一塊是靠著牆的,沒人會看見。你自己知道它就在那兒,所以你會用一塊漂亮的木頭去做背板。如果你想晚上睡得安穩的話,就要保證外觀和質量都足夠好。”
在邁克·馬庫拉的影響下,喬布斯把他那關注產品上隱藏部分美觀的理念進一步延伸:漂亮的產品包裝和展示也同樣重要。人們確實是會“以貌取物”的。所以,喬布斯為麥金塔電腦的包裝選擇了全彩設計,並不斷對其進行改善,前後共修改過50多次。“用戶一打開包裝,這些東西就會被扔進垃圾箱,但他還是執著於包裝的式樣。”對於喬布斯來說,要讓麥金塔電腦在性能和外觀上都給人驚豔的感覺,每一個細節都是至關重要的。
隨著麥金塔團隊的不斷擴大,它從德士古塔搬到了位於班德利大道的蘋果公司主辦公區,並於1983年在班德利的三號樓安頓下來。那裏有一個可以玩電子遊戲的現代化中庭大廳,遊戲都是由麥金塔團隊的老成員伯勒爾·史密斯和安迪·赫茨菲爾德挑選出來的,還有一套東芝的CD音響係統,配上了100張CD光盤。從大廳就能看到軟件小組的員工,他們的辦公區域被玻璃圍住,看上去就像待在魚缸裏一樣,廚房裏每天都備有果汁。逐漸地,中庭裏的玩物越來越多,最醒目的就是一架貝森朵夫鋼琴和一輛寶馬摩托車,喬布斯覺得這些東西可以讓員工迷上簡潔高雅的工藝風格,因為隻有高品位的人才能設計出高品位作品。
喬布斯雖然有很多讓人討厭的行為,但他總能給自己的隊伍注入團隊精神。在把別人貶得一文不值之後,他又能找到辦法激勵他們,讓他們覺得成為麥金塔項目的一員是一項美妙的任務。每半年,他都會帶著團隊的大部分人,去附近的一處度假勝地舉行為期兩天的集思會,目的正在於集思廣益。完美主義者喬布斯把自己特有的執著的性格特點以及按照他自己的規則來玩遊戲的脾氣全部帶入了蘋果公司。他全神貫注地追求他的夢想並且追求卓越,借此開創了一種企業文化,這種企業文化使得蘋果公司成為創新的標誌,並取得了令人歎為觀止的業績。
1982年9月的那次集思會是在帕加羅沙丘進行的。大約50名麥金塔團隊的成員坐在小屋裏,喬布斯走到一個黑板架旁邊,開始貼上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