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目前仍在接受治療,不宜暴露真實姓名,就叫他H吧。
H非常焦慮地向我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他年僅二十八歲,是同性戀者,近來經常發燒,全身乏力,淋巴結腫大,他的性伴中已經有人患艾滋病。
經過抗體試驗,為陽性。他確是一名艾滋病人。根據我多年的經驗,對確診的艾滋病患者,醫患之間的第一次交談非常關鍵。要多用關切啟發式語言,要給他們指出希望的所在,要讓他們真切感受到我們是可以信賴並能給他以幫助的人。
看著我手裏的檢測報告,H一臉恐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停地向我追問結果。為了盡量淡化他的陽性反應,我平靜地說:“因為你早有思想準備,不錯,正像你想象的那樣。”不等我往下講,他哭了,低著頭抽泣不止:“徐阿姨,我可怎麼辦呢?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待他情緒稍稍穩定後,我仍舊平靜地說:“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樣寶貴的,為什麼將自己的生命看得那麼不值錢呢?就把它當做自己人生中的一次挫折吧,讓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對付它。”
我希望他能與最親近最可靠的人一起來就診。他說哥哥最可靠。但過了很長時間,他一直沒來。大約兩個月後,他才來門診找我,話未出口已是淚流滿麵。從那天起,他不再叫我徐阿姨,改稱我為徐媽媽。
原來他和家人說明情況後,親人們非但不表示同情,反而冷冰冰地告訴他,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不能連累大家。
H絕望了,他想遠走高飛,永遠不再回來。他希望家裏人能挽留他,至少應了解他的去向,或表示要送他一程。
他的希望完全落空了。
就在他收拾自己的行囊時,親人們卻忙著往屋裏搬運消毒器械。
H不得不重新回到他同性伴中去。
半個月後的一天深夜,我突然接到H的電話。他聲音模糊,像是喝醉了酒,說是要和我作最後的告別:“讓我最後叫您一聲‘媽媽’吧,希望您能大聲地答應我,我現在特別想媽媽。這世界上已沒有幾個人挽留我,我知道這樣做很對不起您,但我還是要走了……”我急了,問誰在他身邊,他說小萬在身邊,我說快讓小萬接電話。我嚴肅地警告小萬,H的安危由他負全責,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叫一輛車把H送到我這裏來。小萬還算聽話,他采納了我的意見。
我立即穿好衣服,出門去迎他們。
當時已是11月份,站在瑟瑟的寒風中,我有一點發抖。很多人說我從事著一項艱難的工作,與醫生的概念相去甚遠。我卻不以為然,隻要是工作就總得有人去做。在深夜的寒風中焦急地等待了近一個小時後,我終於體會到了一點所謂“艱難”的滋味。在我的不懈努力下,H終於成了我的住院病人。在他生日的那天,我親手做了一張賀卡,上麵畫了兩顆心,為寫那一句話,我想了許久:“心靈的力量是永恒而不可戰勝的。”
一晃三年過去了,H一直堅持治療,病情也比較穩定,為籌措治療經費,他開了一家專賣裝飾畫的商店,生意還不錯。他家裏人也早已和我取得聯係,在確定幫助他的辦法時就和我一起商量。現在H每周打來一次電話彙報自己的情況,每次我都叮囑他少喝酒,不要吃冷食物。
為了讓艾滋病患者有一個溝通暢敘的地方,我們特意騰出一間病房作為“常回家看看”的活動園地。艾滋病感染者或他們的家屬,包括已經接受治療和尚未接受治療的,都可以參加活動。活動的宗旨就是溝通信息和思想,互相傾訴,彼此鼓勵。後來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愛心家園”。H每個月都到愛心家園來,幫助我做新病友的思想工作。有的人或礙於情麵或性格孤僻,不願意來,不願意交流,我們也不勉強。與癌症患者一樣,心胸開朗,積極配合治療的,與性格封閉不能配合治療的,存活時間和治療效果都是有很大差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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