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一艘有史以來的最豪華巨輪,原本像是一座巨型堡壘,留給了人類在末日裏的最後一處棲身之所,此刻,這座堡壘逐漸開始頹敗,隨著痛叫著跳下海的人越來越多,被激烈的磁輻射傷害致死的人也越來越多,巨輪上維持航行的磁航儀逐漸失控,郵輪幾次晃蕩之後,終於經受不住風浪,一點點開始下沉。
“周大哥,我們現在怎麼辦?”莫古趴在甲板邊緣,焦急地喊著周念,眼睜睜看著郵輪如同重傷的巨獸一樣在海麵上沉浮,他渾身幹裂,完全就是岸上被曬得奄奄一息的海魚模樣,前方五米遠處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洋,他卻不敢跳下。
因為葬身魚腹與死於輻射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周念就在距離莫古一臂之隔的地方,對於莫古著急的詢問,他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毒辣到比硫酸更恐怖的日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莫古這樣看過去,竟然半點找不出他還活著的跡象來,隻除了那雙低斂的眸子上方,他眉頭緊緊皺折,似乎劇痛難忍。
“周大哥?周大哥!”
莫古有些艱難地嚐試著叫了周念兩聲,下意識覺得他會有辦法,有白發幫助擺脫兩人這種狼狽等死的狀況。
結果卻依然沒得到半點回應。
從周念沉默的反應來看,莫古推測,他此刻似乎很痛苦,這種痛苦,大概是激烈的輻射所致,讓他們如同置身滾燙的油鍋中煎炸一樣,可莫古轉念又覺得不對勁:這家夥不是人類,分明就是沒有痛覺的,磁輻射可以削弱他的力量對他造成致命性傷害沒有錯,但遠不該是這個樣子。
“我有辦法離開。”堆滿死屍的甲板上,突然踉蹌著從內艙衝出一個人影。
莫古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見到賀旬陽,他原以為賀旬陽早已經死在了水牢或者恐怖的輻射之下。
莫古驚喜道:“你還沒死!”他用盡全力掙紮了兩下,卻沒能從甲板上爬起來。
現在這種時候,多一個有餘力的人就多一線生機。
賀旬陽頂著輻射幾步衝上來,將他從甲板上拽起,說:“沒多少時間敘舊了,不想被輻射成人肉幹的話,我們唯一的出路是潛入深海,順著海底一路向南,隻要能夠趕上田教授的遊艇分隊,到時候咱們搶過一支遊艇,有了隔離輻射麵板的幫助,就能活下來了。”
這算個屁的辦法。
莫古看一眼同樣渾身是傷的賀旬陽,眼中的驚喜一下子暗淡下去:“沒有用的,靠我們徒手潛水,別說趕上十萬八千裏之外的遊艇了,一旦深入海底,海水能夠削弱磁輻射對我們的傷害是不錯,可即使我們能夠有幸躲避輻射,甚至避開深海中各種鯊鯨的攻擊,也依然會死在深海的巨大壓強下。”
“周念有辦法。”賀旬陽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與莫古對視一眼,“你忘了他是怎麼上郵輪來的了?”
莫古眼神一亮,突然看向甲板上仿佛死透了的周念——這變態是一路潛水過來的!
正常人的速度,自然是追不上郵輪,正常人的體能,也無法在深海中長時間存活,更遑論在這樣艱難的條件下,可關鍵是這廝根本不是人。
他們還有一線生機自救。
莫古有些蠢蠢欲動,但他心知周念此刻根本連求生本能都喪屍了,再說一隻無情無義的野獸,你能指望他大方伸出援手?
他有些焦急地跟賀旬陽交換了一個眼神。
賀旬陽會意地上前一步,向周念道:“你難道不想再見到嬌嬌?我知道你有辦法潛入深海,隻要你帶上我們兩人,我清楚最便捷的路線,可以替你引路回南亞,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在速度上趕超幾艘小小的遊艇。”
‘嬌嬌’兩個字,成功讓周念翕合上的眼皮動了動,似乎那兩個字死死牽扯著他的某一根神經,會引起他本能的某種條件反射。
賀旬陽看到周念開始緩緩掀開眼皮,他猩紅的瞳孔陰沉得有些嚇人,竟然半點不像剛才那副垂死的模樣,幹燥發裂的唇瓣動了動,好一會兒才摸索出人類的常規發音,吐出幾個遲鈍的字句:“……嬌嬌……會很好。”
嬌嬌會很好,沒有你他會更好。
本質上,周念能理解田中毅這句話的意思,也能認同,但是要接受卻幾乎是要他的命。
他心裏知道:很快,她會回到漂亮溫暖的象牙塔,短暫的心有餘悸之後,對他短暫的懷念與後怕之後,她會重新過上公主般幸福享樂的生活,像他曾經用各種話哄騙她一樣,田中毅會用各種毫無破綻的理由解釋這一切的意外。
他會徹底從她生命中被抹去,幹淨得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這種念頭一占據腦海,讓他分秒間便憤怒得想要發狂,想要不顧一切追擊上去,毀掉那幾艘帶走她的可惡遊艇,毀掉那些帶走她的可惡人類,然後名正言順地將她搶回來,小心翼翼地守著,不再讓別人將她搶走。
可是她又會害怕。
流離失所的逃亡生涯很快就會讓她徹底崩潰——
他就像是一隻窮困潦倒而一無所有的怪物,有一萬種方法可以偷走美麗的公主,卻找不到一種方法能夠養活她,以一種平靜幸福的形勢。
“你敢試圖這麼做,我現在就將你撕成碎片扔海裏喂鯊。”周念扇動了一下眼皮,對賀旬陽說。
莫古連忙將賀旬陽拉開一點,小心翼翼地站在自以為安全的距離外,跟甲板上負傷的野獸拉開距離。
賀旬陽卻沒時間廢話,這樣激烈的輻射刺激下,他們要是再繼續浪費時間,就是想活也活不了了,他幹脆地上前幾步,厲聲衝著滿身殺氣的周念道:“你以為我們不追趕上去,田教授帶著嬌嬌就真能順利回到南亞?”
周念渾身一頓,眼睛沒動,賀旬陽知道他在聽,便繼續將自己了解到的信息迅速說出:“不多時之後,這片大洋上會有一場前所未有的巨大海嘯,驚天動力的海洋風暴下,哪怕是恢弘如這艘郵輪,也免不了被摧殘的命運,你以為幾艘小小的遊艇還能存活?”
“怎麼會這樣!”臉色驚-變的首先竟是莫古:“有海嘯的話田教授不會沒接到信息,大家一起留在遊輪上不是會更安全些?他為什麼要帶著嬌嬌姐冒險?而且還是這種根本沒有勝算的冒險?”
賀旬陽冷笑一聲:“你怎麼知道沒勝算?他的算盤可打得精,沒了一大艘郵輪的拖累,光靠小艇的話,回到南亞可以節省常速一半的時間,他以為能夠先行入港靠岸,好規避海洋風暴,否則你以為田教授為什麼大費周章要改乘小艇?隻不過——”
“太過完美的計劃總是不會產生如想象中那般完美的結果。”賀旬陽似笑非笑的目光轉向周念,開口清晰,似乎生怕對方聽不清楚似的:“你應該知道,田教授離開南亞之後,南亞的實際管治權早就已經易主了吧?一山容不得二虎的道理,在哪兒都適用的。”
“有人不會讓這對父女安穩回到南亞。”賀旬陽擲地有聲一句話放出,成功感受到了周念渾身氣場的變化。
就像是……猛獸被奪走食物後該有的正常反應。
他終於恢複了捕食者該有的本性,狠戾而凶殘。
“你帶路。”
三個字話音剛剛落地,莫古跟賀旬陽立刻發現,周念原本被折磨得破碎的身體正在逐漸發生變化,或者說得更直白點是,他正在發生一種恐怖的生理變異,在磁輻射的作用下——不出三分鍾的時間,眼前破爛的人體已經變成了一隻恐怖的龐然大物。
一根紫藍色的觸手猛烈掃衝出,狠狠在甲板上一掃,伴隨著莫古的生生慘叫,與賀旬陽重重的一聲“臥槽”,兩人已經被觸手絞緊,重重衝下了海洋,迅速往下沉,很快便消失在海麵。
甲板上瞬間空無一個活人,海麵激烈的浪花之後,短暫地恢複了寧靜。
【2】:
開足馬力朝南航行的遊艇上,田嬌急得直跺腳,大聲對田中毅說:“爸爸,你停下!你叫人停下!周念還沒有來!”
她聲音尖銳,張牙舞爪,小模樣簡直凶。
倆兒子就坐在她腳邊,一個吊著媽媽一條腿,哭著說等等爸爸啊,爸爸是個好爸爸啊千萬不能被丟下。
遊艇絲毫沒因為這娘兒仨的哭鬧而減緩速度。
田中毅哄她說:“乖,嬌嬌乖,別急,你先別急,爸爸知道你現在委屈難受,他會沒事的,爸爸答應你,周念會沒事的。”說著,田中毅抱著她往遊艇中心挪了挪,認真地對她解釋道:“我給他留了一條遊艇,輻射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那些普通人類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嬌嬌你是知道的對不對?他絕對不會受到任何意料之外的攻擊,至於為什麼沒來,也許他隻是單純不想跟咱們一路而已,他原本就不是咱們同類,這一點你必須清楚,嬌嬌。”
他將謊言說得比真話還真,田嬌自然無從分辨。
她難過地開始嗚咽,通紅的眼睛朝著後方忘了又望,寬闊的海麵上,除了被飛速前行的遊艇劃拉開來的兩道白色浪花之外,根本沒有看到田中毅口中所說的“遊艇”跟來。
田中毅見她沒有再哭鬧,現在仿佛死了心一般,委屈地坐著,眼巴巴望著後方,他便沒再理她,而開始拿出瞭望鏡瞭望遠方的海港,以此來判斷,距離他們前往南亞海港登陸,究竟還有多遠的路程。
能不能趕在噩夢般的海洋風暴來臨之前安穩靠岸。
“爸爸,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田嬌眼圈紅紅的,充滿害怕地拉了拉田中毅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