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這樣一座富麗堂皇的豪宅之內,龐大家族產業的傳承成為主人的心病。
大王一看見兒子“那個熊樣”就有操不完的心。
在他眼裏,男人就要像個男人樣子,騎馬、逐鹿,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打下一個江山去送給心愛的女人,這才是好男兒本色。大王長得一臉霸氣,出手闊綽,身材一看就是老板極的。逢老婆生日或結婚紀念日,他喜歡整一屋子的玫瑰,送老婆的金項鏈比拴狗的寵物鏈還粗。發了財的好處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然而兒子卻跟他不一樣,兒子想不幹什麼就不幹什麼,大王有本事在一切誘惑中穿梭,而兒子有本事從一切誘惑中離開。兒子甚至認為,愛情是一種緘默、羞澀而笨拙的東西,不可能被演繹得如此喜劇。兒子瘦瘦的、麵色蒼白,就像誰在虐待他似的,吃什麼都白吃了,光吃不長。兒子非常有才氣,留長長的頭發,即便大笑,依然有一雙深情憂鬱的眼睛。
除了一樣的牛脾氣,一樣多情,一樣早熟,兒子沒哪點象他。
大王天天請客吃飯,目的就是要從他們身上賺錢,而一大批人又想請他吃飯,來賺他公司的錢,所以每天都請人或被請。
早晨,沐浴著陽光坐著大奔去上班,當他看到車窗外那些芸芸眾生一窩蜂擠公車的時候,他常常有一種自我非凡的感覺,如果不是做人謙虛、低調,買一輛加長林肯那又算什麼呢?每當他在辦公桌前氣宇軒昂地拍板這個、拍板那個,在會議室裏語驚四座、指點江山,在主席台上妙語如珠,掌聲不斷的時候,他的自我感覺都會十分的良好。
創辦一個成功的企業能帶給人多少驕傲?人們看到別人的驕傲總會感到憎惡,而對自己的驕傲卻感到很自在,驕傲就是覺得自己比別人強。驕傲的本性是競爭的:大千世界,你爭我奪,根子就是人性的驕傲,不管活得如何差的人,即使是乞丐,在自己的圈子裏也要找到驕傲。同樣,把該賺的或不該賺的錢賺到手之後,又比著看誰把錢捐出去的多,為的也是“我比你們強”這點驕傲,人與人之間的互相比較令人感到驕傲,大王醉心於這種高於他人之上的快樂。
這麼多年來,沒有誰敢惹他生氣,也沒有誰敢不把他放在眼裏,隻有兒子敢跟他頂牛。他現在為企業操心都比較少了,卻沒有哪天不在為兒子操心。
記得兒子三歲時,他找來一塊光滑的石頭,洗了又洗,磨了又磨,直到石頭非常平整幹淨,他滴了一些蜂蜜在上麵,寫簡單的字母和數字,畫小魚小鳥,然後叫兒子去添。
這種做法的用意不言而喻:知識是甜的。
每個人的童年時期都有一顆純潔的心,他們並不知道世界的真實麵目,隻覺得世界很美好,世界在他們心中就像一片蔚藍的天空。所以老爸要去引導兒子,教他發現生活。
(五)
兒子長得很快,兒子念小學時,總是在同學們麵前這樣提起父親--咱哥們兒!這讓兒子的同學羨慕不已。用兒子的話說,他跟老爸的關係很鐵。
兒子在父親麵前沒有秘密,什麼事情都要向父親“報告”。比如第一次遺精;比如有了性幻想;比如看見漂亮的女孩身體有反應等。當然,這一切父親都會這樣解釋:“兒子,你所有的這一切都在告訴你,你是男人,是一個生理上已經成熟、心理上日趨成熟的男人。接下來,你還會為你心儀的女孩心跳,也許,你的身邊還會出現喜歡你的女孩。”
果然,兒子戀愛了。可這一次,兒子卻沒有向父親有絲毫的提及,但是,父親已經從兒子若有所思的眼神中知道了一切,父親找兒子談話:“有女朋友了?”
兒子紅著臉爭辯:“同學!”
父親笑道:“哈哈,我覺得十五歲不小了,我就是這個年齡愛上你媽的。”父親的態度讓兒子如釋負重。
父親說,有女孩子喜歡你,說明你有魅力,有吸引力。父親問兒子:“你知道你的吸引力來自哪裏嗎?”兒子搖頭,父親回答說:“兒子,你很善良,樂於助人,成績優秀,這一切都是你魅力的組成部分,但是,要保持這樣的魅力和吸引力,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惟有不斷地努力為自己的魅力添分,你懂我的意思嗎?”
“兒子,我不知道你和那個女孩之間的感情是愛的成分多一些還是友情的成分多一些?但是我要告訴你,你應該好好的善待那個女孩,知道麼,不能輕易地和這個女孩上chuang。這個女孩,她的世界目前還很小、很小,也許,更為優秀、更加出色、更值得她愛的男孩還沒有出現。你應該讓她完完整整地步入社會,不能讓她為年輕時的衝動而懊悔一生。這樣,即便她不愛你了,她也會發自內心地感謝你。”
“兒子,你們擁有了快樂的時光,擁有了無悔的青春歲月,你也因此不會背負心靈的枷鎖。當你回過頭來,你會發現,做一個對愛你的人負責任的男人,其實是在對自己負責!”
兒子看著父親,眼神佩服得五體投地。
兒子十七歲時,個頭已經跟父親了一般高了,隻是身板有些單薄,父親總是在心裏說:瞧瞧,我的兒子,多帥。
然而,從什麼時候開始,兒子越來越叛逆了呢?他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家族企業值幾十個億啊,兒子卻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心底感歎,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常見都是豪門爭鬥,為了權力父子兄弟都可以反目成仇,然而他王家完全不是這回事。兒子不想接班,天底下幾人能遇上這樣的好事?多少人羨慕眼熱,他卻不想接班。
父子關係什麼時候開始僵的,就是因為接班問題談不攏。
兒子十八歲以後,他第一次談到企業的接班問題,沒想到兒子隻淡淡地說:“吃飯,睡覺,數錢。”
那是第一次,做父親的驕傲受到了傷害。兒子曾經那麼崇拜他,如今竟輕描淡寫地說“吃飯,睡覺,數錢。”說得多麼不屑!
大王痛心之餘感歎兒子不懂事,一個男人靠什麼立於這世上?於是怒斥:“你是天上掉的?地上冒的?樹上結的?我倒要看看你怎麼生存,你能不吃飯不睡覺不數錢?”
然後又和風細雨勸兒子:“你的生活條件太好了,沒經過風雨就能見彩虹,你哪知道世道的艱辛?你簡直活得太浪漫了!”
兒子卻說:“有些事情並不是非要經曆才會懂的。生活原本非常簡單。”
在兒子的眼裏,自己的生活應該自己作主,比如手機能打電話就行,而你非要用價值百萬的鑲鑽手機,你願意顯擺你就去顯擺,但你不能這樣要求我。你有你炫耀的自由,我也有我不炫耀的自由。
窮玩車、富玩表,炫耀一塊表能承受一輛轎車的重量,可以在水深一百米處正常使用,就是一塊表而已,非要搞得一塊表像個“受虐狂”,有什麼意義?奢侈消費是不自信的表現,真正的成功是一種簡單的境界。
媽媽出門得意洋洋地踏著碎步,手挽鼓鼓囊囊、包口大開,(這是指定的拿包方法,要顯得輕鬆隨意,如果氣質不好,拿包姿勢不對,沒有和包匹配的美貌和財富,會被眾人口水淹死。)價值等於一套房子的限量版鱷魚皮包漫步街頭的時候,識貨的女人們會從各個方向對她放出豔羨交織、感情複雜的目光毒劍。她拿包的樣子,其實和幾百年前傲然把俘虜人頭皮紮在腰間的印第安酋長沒啥區別。
為了出席某些場合,培培也可以西裝革履,但現實生活中,他還是喜歡純棉襯衫,破洞牛仔褲,他的身材無可挑剔,氣質純淨深沉,無論穿什麼都好看。有時候,他覺得富豪們“鬥富”可真幽默啊,有一次去遊艇上參加一個派對,遊艇上的布置豪華得無可挑剔,但現在又沒有私人遊艇的活動區域,在黃浦江或蘇州河遊一遊,真是尷尬,不得不和笨重的運輸船擠用航道,站在汙染的水域上遠眺,還必須在夜幕降臨前回航。
兩代人價值觀不同,完全談不攏。大王痛苦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兒子,你要啥有啥,隻要你願意,你現在就是這個企業的少帥,不知道多少美麗的少女都想嫁給你,你有一萬個選擇,何至於去湖上撿垃圾呢?
兒子據理力爭:“社會對成功的定義有問題,難道過有趣味的生活不算成功?在成功學的邏輯中,如果你沒有豪宅名車、年入百萬、千萬,如果你沒有成為他人豔羨的成功人士,就證明你不行,你犯了不成功罪!現代社會有三粒毒藥:消費主義、性自由和成功學。消費主義以品牌為噱頭,以時尚為藥效,將人卷入無休止的購買與淘汰的惡性循環中,戀物成癮;性自由以人性為噱頭,以性愛為藥效,不斷釋放曖mei與激情的煙幕彈,縱欲成癮;成功學以速成為噱頭,以名利為藥效,誤導急於走捷徑成為人上人的年輕人投身其中,投機成癮。”
……
大熊發現,雖然培培比他小好幾歲,但是他們非常談得來。他們一樣喜歡坐在山裏看風景,一樣仰慕曆史上那些聖賢。
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說:從我所見的大師或哲人的著作中,從我所深入了解的社會裏,從西方人引以為驕傲的科學中,我究竟懂得些什麼呢?即使把它們全加在一起,與坐在樹下的聖賢的沉思冥想比,也不過是些片言隻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