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根本就沒有一個小孩子病得快死了?”
“是啊,根本就沒有。”
培培長籲了一口氣,說:“這是我半個月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這事被家裏人知道了,人人罵培培是個傻子,王家人個個精明強幹,怎麼出了這個廢物點心,捉幹魚放生,不知死活的家夥……為了以毒攻毒,就開始喊他寶器。
寶器就讀的是貴族學校,當老師站在講台上講得口幹舌燥隻能喝白開水時,在他課桌抽屜裏的水果盤內,有各種時令水果可享用。世人多膚淺,看到點表麵現象,就說他是紈絝子弟,想當然地認為他有足夠炫耀的資本,每個人自己眼裏有什麼,他就會看到什麼,寶器不是那樣的人,別人太小看他的智商。看“老板”這兩個字:剛開始做就老了,還板,板就是一塊木頭翻來翻去,一天到晚不得安寧……但家長不會聽他的“幼稚想法”,從小到大,強勢的家族就安排好了一切。
(三)
培培上大學時,開始接觸到一些新思想,美國埃默裏大學的英語教授馬克·鮑爾萊說:我們正在進入另一個黑暗和無知的時代。人類延續了數千年的知識、理性的傳統,也許就這樣結束了,剩下的隻有娛樂和成功……
培培如饑似渴地讀書,雖然在父輩眼裏,他顯得越來越奇怪,不合時宜,但他仍然不斷嚐試新生活。在校園的月光下,經常有他憂鬱的身影徘徊:財富和財富能力如何傳遞下去,是個世界級難題。英文俗話說:Greatmen’ssonsseldomdowell(偉人的孩子難成器);葡萄牙人說:富裕農民—貴族兒子—窮孫子;西班牙人說:酒店老板—兒子富人—孫子討飯;而德國則用“創造、繼承、毀滅”三個詞來描述三代人的命運。強人熱愛自己,熱愛自己的成功,熱愛自己走向成功的方式,他們希望傳遞下去,讓孩子全盤接受自己的所有。孩子受到了“詛咒”,隻會接受父母的方式,而不懂得如何去尋找自己生命存在的方式和自己掙錢的辦法。這意味著:他們不存在!
培培下定決心,走自己的路,讓他們開奔馳寶馬去吧。放眼全球,國外不少頂級富豪的後代卻有著很不一樣的人生。他們或不屑以老爹為靠山,或不願生活在父輩的光芒之下,而是走一條迥然不同的屬於自己的路。
培培在大學裏成立了“青年環保中心”,這個環保中心的宗旨是通過課程、活動培養青年的戶外生存技能,向他們灌輸對自然尊重的意識,然後教會他們有關生態係統的知識,讓青年們掌握保護生態環境的技術。他每一步都親力親為,為青年學員們講課。充當環保教育先鋒,他的夢想就是讓所有的孩子都能夠聆聽自然的聲音、親近自然。有天,一位同學跟大家嬉笑打鬧時說:“不要看著哥,哥沒房也沒車……”
培培當時羨慕壞了,他說:“不要羨慕爸,爸隻是神話;不要忽略媽,媽當年一朵花!沒有背景多好啊,人生隨時都可以開始。念了十幾年書,想起來還是幼兒園比較好混!”
大學時風花雪月,家裏人還能容忍,畢業了,接班的事情躲也躲不開。尤其在爺爺選好陰宅之後,他的大事已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一手打造兒孫。
培培建議爺爺請職業經理人。
爺爺不怒自威:“《聊齋》裏有個故事,說一個叫葉天士的名中醫,為其母親治病時,為一味藥拍不了板:這味藥加對了,母親的病會治好;用錯了則會惡化。他猶豫不決,轉而詢問另外一位中醫。那位中醫堅決認為該加——因為治好了葉天士的媽,可以名揚天下;萬一治不好,反正是你媽不是我媽。”
爺爺的拐杖“篤篤篤”地敲著地麵:“你玩夠了嗎?玩夠了趕緊回來上班。”
培培低頭不語,他怎麼是在玩呢?他想為環保事業奉獻自己的一生。人,棲居在大地上,來自泥土,也歸於泥土,大地是人的永恒家園。如果有一種裝置把人與大地隔絕開來,切斷了人的來路和歸宿,這樣的裝置無論多麼奢華,算是什麼家園呢?人,棲居在天空下,仰望蒼穹,因驚奇而探究宇宙之奧秘,因敬畏而感悟造物之偉大,於是有科學和信仰,此人所以為萬物之靈。如果高樓蔽天,俗務纏身,人不再仰望蒼穹,這樣的人無論多麼有錢,算是什麼萬物之靈呢?
他的終極理想是做一個智者,在這個時代,做個智者,永遠保持內心的寧靜與清醒,就那麼難嗎?人生最好的選擇,難道隻有一條路——做老板?
有一天,矛盾終於爆發了。
那是個美麗的周日,陽光明媚,培培帶著一幫誌願者清理太湖上的垃圾,他們有說有笑,非常開心,休息時,有個姑娘為大夥朗誦詩歌:
我將要動身去茵夢湖,
在那裏建座小屋,用粘土和樹籬;
種上九畝豆子,養一窩蜜蜂,
在林中獨居,聽蜂兒大聲嗡嗡。
我將在那裏享受寧靜,寧靜會慢慢降臨,
降自晨曦的朦朧,降自蟋蟀的歌吟;
半夜裏微光幽幽,中午時紫光熠熠,
黃昏時刻紅雀的羽翼四處拍打……
大家被姑娘的朗誦迷住了,湖光山色,一群誌同道合的年輕人,大家是那樣開心。培培感慨:一個人要想在這樣一個清濁混雜的社會裏幹幹淨淨地走完自己的一生,很不容易,若還能奉獻全身心於自己的事業,且能取得偉大的成果,則更難。吾愛吾家,但吾更愛真理。
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培培身心愉悅,然而歡樂的時光總是太短,正在這個時候,大家忽然麵麵相覷,隻見幾輛奔馳停在太湖邊,培培爸爸雙手插腰氣急敗壞地走了過來,培培的腦袋“嗡”了一下,顧不上跟朋友們打招呼,就被保鏢們拉走了。
一場家庭大戰如暴風雨般來臨。
老王氣得揉著胸口說:“家門不幸啊,什麼時候閉了這口鳥氣,也眼不見心不煩了……”
大王從腰間抽出皮帶,照著培培就抽。在他眼裏,兒子所幹的一切都是不務正業。
培培媽媽慘叫著撲上來,死死抓住皮帶不放,聲淚俱下喊:“打死人了呀,要打朝我來。”
大王完全紅了眼睛,也不顧夫妻情分,都怪是她平時慣的,使勁把她一推,可憐這貴婦太太就仰麵八叉摔在了地上。培培一看,都對媽媽動手了,他的一顆心悲涼到極點,桌上正好放著一套水果刀,德國出品,他拔出一把,血紅著眼睛說:“我還你,還你,夠不夠……”
話音未落,大家還沒來得及反應,培培手起刀落,鮮血四濺……。
培培媽媽一聲嚎叫:“我的兒啊”,幾近昏厥。
大家慌作一團,急忙聯係醫院,老王完全亂了方寸,顫抖著說:“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不惜一切代價要保住我孫兒的手……”
培培這個時候無比清醒,也不知道疼痛,他冷冷望著他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則童話:青蛙在宣說外麵有一個很大很大的世界的時候,那些水族們都拍手笑它是個騙子。所以青蛙常常蹲在荷葉上,與荷花為伴。
(四)
VIP病房內,培培的情緒已經平靜,他靠在沙發上安靜地看書。
一旁陪護的媽媽盯著他的左手,一臉心疼。這個傻孩子一刀下去,砍掉左手的4根手指。隨後拍下的X光片顯示,除了小指尚有一點皮肉相連外,食指、中指、無名指幾乎“完全離斷”。連續十多個小時後,數位醫生終於在顯微鏡下,將四根手指一一接好。如今,除了腫脹和微癢的感覺外,已無當時撕心裂肺般的痛。
但在家人心中,一個難以言說的死結從此植下。這間病房內,“繼承家業”成了一個敏感詞彙,不會有人提及,眾人小心翼翼維護著傷者趨穩的情緒。
早在幾年前,爺爺曾經循循善誘:“現在哪個有誌青年不忙投資理財?全民都在玩股票、基金,你有什麼想法?”
“我從沒打算要去炒股,但這個問題倒是可以談一談,炒股基本上就是一種賭博行為。賭博的原理就是跟上帝、神和自己的命運博弈,沒有信仰的人往往會更熱衷於賭博。我不是賭徒。我在自己的信念裏生活……”
隻要談到生意,他們完全談不攏。
做一個智者,過無怨無悔的人生,培培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人類生存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得幸福,並通過各種外在途徑找尋。可在物質高度發達的今天,許多人在充分享受生活便利的同時,並未找到幸福。原因何在?根本不知幸福為何物;沒錢的以為有錢就幸福了,沒權的以為有權就幸福了,真的隻是這樣嗎?還有的,所作所為恰與幸福背道而馳,盡管人們拚命追求著,幸福卻依然遙不可及……
送培培到醫院的是一架直升機,隨後爺爺帶一大幫人“打飛的”趕到。他們來自長三角真正的黃金三角區——吳江。此地曆史上就是富庶繁華之地,人文薈萃,商賈雲集。時下,轄區內新型紡織絲綢業、光電纜行業發達,因之造就了一批富得流油的家族企業。
一些外地人到過盛澤之後,驚愕於當地百姓的富有:“幾戶人家平均每家占地都在一畝以上,圍牆上安裝有監控和電網,裏麵養有狼狗,院子裏麵假山噴泉加小橋流水,房子頂上都是帶‘碉堡’的。門口停的都是BMW7係、路虎發現者3、雷克薩斯ls……百萬左右的車對他們而言,屬於標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