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聽了,心裏讚歎不已,這名醫生應該是蘇神醫的徒弟,徒弟如此,師父一定非常厲害。正在感歎,隻見一個千人萬人中也不會認錯的窈窕身影,他又驚又喜:“六月春!”
(三)
她轉過身來,她轉過身來,她轉過身來……大熊目炫神迷,他在那一刻怔住。
是那樣飄逸靈秀的身影,仿佛山野解凍的溪流,仿佛春的初萌,讓人一眼就愛上,然而又沒有邪念。她黑發如瀑,眼神清亮,亭亭玉立仿佛蓮池裏最動人的那一朵。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恰似一個遙遠而熟悉的舊夢,散發著動人的芬芳,從他的生命深處,穿越時空,拂盡風塵,撲麵而來。他聽到自己胸腔最底處發出來的聲音,充滿了驚喜。是你!六月春!
她並不意外,神情平淡又不失熱情地打招呼:“你來了。”
大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笑了笑說:“六月春,你好嗎?”
她調皮地笑說:“到了這裏該喊我菡萏,我叫菡萏。”
大熊說:“菡萏!那你為什麼騙我,說你叫六月春?”
她說:“我沒有騙你啊,蓮的名字有很多種,學名蓮花,英文名Lotusflower,別名菡萏、六月春、靈草、水芙蓉等,你現在到了我家嘛,就跟大家一樣喊我菡萏吧。”
大熊說:“嘿,果真是隱瞞家人跑出去賭博的,不敢用真名。”
菡萏說:“今天先不跟你說這個,走,我帶你轉轉。”
醫院規模很大,住院床位三百多張,日平均門診量上千人次。正副主任醫師一百多人,國家級名老中醫近二十人,其中有多位醫師在學術上卓有建樹。菡萏邊走邊說:“我爺爺也是個著名的中醫,從爺爺那輩開始行醫,幾十年來,這裏隻是個小小的中醫堂,後來,病人越來越多,到我爸爸手裏,中醫堂的規模也在不斷擴大,記得小時候,我經常來玩,那時就靠爸爸和他十來個徒弟給人看病,這十幾年來,一年比一年多出好些病人。”
有些病人臉色憔悴,一看就知身體有病,還有不少人非富即貴,難道他們跟牛劍橋一樣也來看病?菡萏仿佛看出了大熊的疑惑,她說:“身體有病的還好說,身體的病相對好治,你看那些外表光鮮、前呼後擁的,他們的病一般複雜難治。現代人活在競爭的社會裏,天天都在競爭,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心靈的寧靜,從來沒有安祥、和諧過,久而久之不病才怪。”
大熊又一次對她刮目相看,她是那樣純淨,那樣從容不迫、處變不驚,而這一切都源於自身的能量。他不禁好奇地問:“你在哪裏念書?你的老師是誰?”
菡萏說:“我沒有上過學,爸爸比較慣我,不放心我去學校念書。他說好的老師應該是生活的藝術家,具有良好的品行,物欲淡泊,高度關懷現實社會,內心寧靜,行為灑脫,一言一行都足以為人典範,現在,這樣的老師可不好找。主要還是我哥教我,他讓我背誦《論語》、《易經》、《道德經》、《心經》、《金剛經》等。十二歲前完成了經典教育,之後就是遊學,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大熊心裏讚歎不已,一個人有了安身立命的東西,人格建立了,上不上大學,真的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在中國,教育正在成為功利主義的工具,而功利主義的最大危害,在於犧牲健全的人格,健康的心態,以及對社會的責任與對他人的愛,專門在技能和智力上進行強化訓練。這樣其實是把人訓練成了工具。
大熊心想,幸虧你沒去學校念書,你要去了說不定跟張超差不多,把自己累到過勞死,就算不死也好不到哪裏去,跟城市裏的青年才俊們一樣,做房奴,哪裏是買房子?跟買個棺材一樣,把自己的青春、快樂葬送在裏麵。生活的質量,還不如終南山上的鳥,看那些鳥活得多開心啊,做個窩又不像買房那麼麻煩,山上一年四季不愁吃的,吃飽了就站在樹枝上唱歌,天天和自然對話……
參觀完中醫院,他央求菡萏再帶他走走。跟她一起,那感覺啊,如沐春風,如臨秋水,情比秋水純,愛似春風甜。
她想了想,爽快地說:“好吧,再帶你轉轉。”
她帶他去看她家的菜園子,他非常驚喜,在北京工作,天天在車水馬龍裏奔忙,有多久沒體會過田園生活的安靜美好!人放鬆下來,情緒自然愉悅,菜園子裏,種的菜、種的瓜,都長得特別好。不遠處的菜農,覺得她家種的菜比他們的長得好,問是什麼原因?菡萏笑說:“我們是用愛心來栽培,你們是為了謀利。所以,我們種的菜,跟你們的就不一樣。還有奇怪的事情:我們種的絲瓜,有一條長得很大,它在葉子底下,沒有被發現。有一個晚上,它居然托夢給我,說自己太老了,要我趕快去摘。”
大熊聽得入迷,說:“真的啊?”
菡萏描述:“到第二天,我就去找,果然找到了。但絲瓜實在是太老啦,不能吃,所以就留它做種子。花草樹木都有靈性,都可以與人溝通,住在山裏,我們非常明顯地感觸到山神、樹神、花草樹木之靈。我們大家生活在一起,互相關照、互相愛護,非常和睦!”
(四)
此次進山,大熊還惦記著一個人,那位住茅棚的法師。上次太匆忙,這次,他想特地去拜訪。於是又跟牛劍橋請假,牛劍橋覺得無所謂,隻要天黑回來就行了。
大熊找到菡萏,興衝衝說:“我認識一位住茅棚的高人,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拜訪?”
菡萏笑問:“送你念珠的那個人?”
大熊說:“嘿!你有他心通?”
菡萏說:“那我可沒有!好吧,陪你走一趟。”
終南山的景色非常美,山林深處時有殘雪,一路茂林修竹、泉水叮咚,有風吹過,卷裹著絲絲涼意,偶爾頭頂會飛過一兩隻山雞,拍打著翅膀,嘎嘎而去,鬆球、幹果不時落下,越發襯托出山的幽靜。
大約走了兩三小時,就到了法師的茅棚前。
法師正坐在門口看書,他依然是那樣的安靜,無限的安靜。仿佛靜靜的大山,靜到極致,卻有著通天徹地的聲音,仿佛所有躁動平息後的內心,仿佛徹悟了宇宙人生的最高真實,仿佛烏雲散盡的天空,澄澈明淨,纖塵不染。
大熊注意到法師與菡萏相視,雖然隻有幾秒,但那是怎樣的一種默契啊!仿佛山與水的默契、雲與風的默契、花與葉的默契、長河與落日的默契、落霞與孤騖的默契、夜幕與群星的默契……
會心一笑不必講,對看一切都雪亮。
“哥!”菡萏喊了一聲,明明喜悅地笑著,淚光卻在眼裏閃啊閃,她使勁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大熊恍然大悟,真是無巧不成書,原來這位高人就是你哥啊!
法師笑說:“怎麼了,菡萏,海水又要漲潮了?”
菡萏就破涕為笑了。
茅棚樸素、自然、潔淨、溫馨,四周皆草木鬆柏,還有野花、山泉。窗下整整齊齊碼放著劈柴,與其說是燒火做飯用的,倒不如說更像陳列的藝術品。身處其中,大熊也覺得自己樸素淡定起來。
法師招呼菡萏、大熊過去喝茶。
大熊說:“這次來又要請教法師,關於鬼的一些問題,因為我的老板生病了,他這個病很麻煩。好的時候跟正常人一樣,但是夜裏經常被嚇的魂飛魄散。其實,之前,我一直不相信鬼的,但很多事情實在太奇怪了。”
法師笑問:“那你之前信什麼?”
大熊老實回答:“之前我是個無神論者,信奉眼見為實。我看到的我就相信,看不見的就不相信。”
法師說:“你看,現在你眼前是個茅棚,到了夜晚,當黑夜遮住了你的眼睛,你認為茅棚還存不存在呢?”
大熊說:“當然存在,隻是它被黑夜遮擋住了。”
法師問:“那麼,黑夜是什麼呢?”
大熊說不出話來。
法師接著問:“你夜晚信奉黑夜,白天信奉白晝嗎?”
大熊張口結舌:“這……”
法師說:“其實你看到或看不到,茅棚都在這裏沒動,隻是你被黑夜遮擋住了心智,茅棚才在你心裏消失了!”
大熊似有所悟,他謙恭地說:“請法師開示。”
法師說:“一切亂你心者,都如茫茫黑夜遮擋,隻是它的形式不同罷了,世間萬物如恒河沙,都像茅棚在這擺著,你看到看不到,感覺到感覺不到,各人都隻是受自己眼光的局限而已。大千世界的妙處,說到底是不能用看到就相信,看不見就不相信一言以蔽之的!”
大熊心裏敬佩不已,他問:“那麼,法師您遇過鬼嗎?”
法師笑了,他說:“這實在太正常了,其實鬼怪並不一定都害人,有時候他們也喜歡搞惡作劇,就像我們人類一樣。不說我吧,說另一位法師。”
法師講:終南山裏有個和尚,他每天從早到晚誦經拜佛,專心一意的靜心修行,心中不存任何雜念。
有個調皮鬼心想,人家都說那和尚六根清淨,無任何雜念。哼!我倒要試一試他,看傳言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一定要把他嚇個半死,免得他在這裏故作清高。
調皮鬼馬上變成一個無頭人,往和尚的茅棚走去。
和尚正出來提水,看到山路上走來一個沒有頭的人,覺得有些奇怪,就自言自語地說:“真怪,這人沒頭怎麼還能行走?”
因為從沒做過虧心事,對於這樣的怪現象,和尚一點都不害怕,他想了想、拍拍自己的頭又說:“沒頭也好,不會患頭痛的毛病;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看不見也聽不見世間凡人的一切愁事,多好啊!真是一個自在清淨的無頭人。”
鬼聽見和尚這麼說,喪氣地走開了。但是一想又不甘心:不行!我還要嚇嚇他,這次一定要嚇出他的真麵目。不服氣的鬼,變成了一個沒有手足的人,在路邊等和尚走過來。和尚看見了這個隻有頭顱和身體,沒有四肢卻可以自由飄動的東西,又說:“沒有手腳多好啊!不用走路,也不會偷拿人家的東西,想必一定不是個貪心的人。”
鬼聽了這話,隻好無趣的走開了。但是又一想,再試最後一次,我倒要看看你這和尚是不是真有本事擋得了我三次。於是,鬼又變成一個沒有軀幹的人向茅棚走去。
和尚快到茅棚的時候,忽然看見對麵走過來一個人,這一回,來的竟然是沒有軀幹的人,頸子下麵是一片透明,雙臂和雙腿也都像飄在空中一般,自動的行走擺動。
一般人看到這幅景象,大概早已嚇的暈過去了。和尚看了看這人,卻說道:“多快活呀!沒有五髒六腑不會生病,也就不會有疾病纏身的痛苦,真好!沒有最沉重的軀幹,感覺真是輕盈。”
鬼看見這和尚果真如此自在,隻好識相地走開了。
“到家囉!”取水回來的和尚,把水倒在水缸中,擦了擦一頭的汗,深呼了一口氣,怡然自得的笑著說:“今天天氣真好,不過,路上看見的怪人還真多呢!”
(五)
大熊哈哈大笑,茅塞頓開。
菡萏給大家沏茶水,三個人都感覺到非常自在。
法師繼續講:“一談到鬼,我們腦海中馬上浮起披頭散發、青麵獠牙的恐怖樣子,其實鬼並不可怕。鬼不但不可怕,有一些鬼還很可愛。好比動物裏麵有一些像獅子、老虎、犀牛等可怕的猛獸,但是也有像兔子、麋鹿、貓、狗之類討人喜歡的可愛動物。同樣的,鬼有可怕的惡鬼、厲鬼,但是也有可愛的好鬼、善鬼。鬼不隻在荒郊墓塚裏,也經常出現在我們的身邊。比如我們常常聽到有些太太談到他的先生時,總是嬌嗔地說,我們家那個死鬼呀!提到自己乖巧的孩子時,也會很得意地說,那個小鬼呀!可見鬼並不可怕,有時候還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