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3)

第六章世外桃園(一)

終南山下,美麗森林中掩映著的小村莊,完全是一個世外桃園。

任何走近它的人都會激動的張開雙臂,在它的懷抱裏歡快地奔跑,旋轉,六月的花樹飄落一地粉紅。潮濕的山穀,古老的藤蘿,溪水清澈見底淙淙流過,這夢一樣的地方,像愛情來臨般讓人心如鹿撞,熱血沸騰,隻想把臉埋進溪流,竟像貼近愛人胸口般的溫潤。

十八年前,村子裏發生過一件怪事。

那天清晨,山山一大早就起床了,他要去翠湖摘幾朵蓮花回來供佛。這個小小少年眉目俊朗,聰慧過人。

父親蘇澈站在院子裏說:“又往哪跑,今天跟我去采藥。”

蘇家是這一帶有名的中醫世家,村北即是蓮花鎮,距離古長安不遠,蘇澈在鎮上開有中醫堂,自己坐診,還帶著徒弟們幫忙。他為人厚道,一生勤勉,白天坐診,晚間研究常至午夜。每天清早六點,蘇澈準時起床,八點準時到中醫堂,為慕名而來的患者們把脈看病。

因為收費十分低廉,而且對待老人、殘疾人、農村五保戶、城裏低保的、家庭特別困難的,一律免費治療;所有貧苦的人,可以不用花一分錢,在他這裏能夠得到一樣的醫治。

一些外地來的患者,偏遠農村的,疾病嚴重的,蘇澈夫婦還留他們在家裏免費吃住,一直到疾病痊愈。病人康複後,蘇澈夫婦送給他們車費,給他們買上生活用品,送他們出門,有許多病人是流著眼淚離開蘇家的。

聽爸爸說去采藥,山山有點不樂意,他說:“我不想去呀,采藥有什麼意思,哪裏不是藥?大地上一切都是藥,隻要認識病,吃對了藥,任何東西都可以治病。毒藥也可以下藥,有些重病不吃毒藥還治不好。補藥,大家都認為好,吃多了也會補死人的。人人皆在病中,不是身病就是心病,身心兩病,那又要吃那一種藥才治得好呢?”

蘇澈萬沒有想到兒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小子是個高僧頭陀轉世?如果真是,那倒造化了!就怕看走了眼,出個敗家子。

他的妻子蘭若連忙出來打圓場:“是我讓兒子去摘蓮花的,你自己采藥嘛,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蘭若是個溫柔嫻靜的女人,相夫教子、任勞任怨。家中常留宿病人,有的患瘡痘、有的下痢,臭穢不可瞻視,但她越發憐憫體恤,不起一念嫌惡之心。

支走丈夫,她拍拍兒子肩膀說:“去吧。”

山山朝翠湖走去,翠湖離村口不遠,走過一條山花爛漫的小路就到了。時值六月,蓮花開得正好,山林湖水,交相輝映。

即便是植物,山山也不忍多傷,隻采三朵就夠了,他剛伸出手,卻驚呆了!

就在他腳下的湖堤上,幾張碩大的荷葉被采摘下來,鋪成了一張荷葉床,床上繈褓裏有個花骨朵般的嬰兒,嬰兒正樂滋滋吮吸著自己的手指頭呢。

這是誰家的孩子?他舉目四顧,周圍卻沒有一個人。

趕緊回家喊大人,可是,嬰兒萬一有個意外呢?

嬰兒在這有多久了?

怎麼剛才沒有看見呢?

仿佛是一刹那從眼前冒出來的一樣,仿佛是個幻覺。

山山不知怎麼辦才好,再看那嬰兒,嬰兒眼珠黑亮如漆,多大點的孩子就知道望著他笑。刹那,他看見一湖蓮花都開了。

晨光中的翠湖雲煙氤氳,他第一次發現蓮花竟是美得如此眩目:朵朵紫藍,粉紅、雪白,花蕊裏仿佛帶著白霧的朦朧,清寒安靜。他詫異在湖畔長大,好像隻有這一次才真正發現這一湖蓮花的美。他的心裏充斥著難言的喜悅,身後的世界慢慢遠離了他,仿佛找到了尋找很久的一個夢,但又仿佛說不清楚。隻覺得腦子變得很清晰,心很安靜,耳中恍惚有音樂在鳴響。

先抱回去告訴媽媽,媽媽是最和善的人,她一定有辦法。

回到家,蘭若同樣驚呆了,她吃驚的不僅隻是誰家丟的嬰兒,更奇怪的是,她恰好在昨夜夢到了這個孩子,是個女孩,夢醒後她還在暗笑自己,想要個女兒都想瘋了,夢境這麼快就應驗了?

她端來一碗米湯,一勺一勺喂那嬰兒,嬰兒喝得津津有味。

“打聽打聽是誰家丟的孩子,人家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呢。”媽媽說完就抱著孩子出去了,村子中央有兩株千年銀杏樹,村民們習慣在樹下納涼,無端冒出一個孩子,村民們議論紛紛,但誰也不認識這是哪一家的。

有人猜測:難道是個私生子?

馬上有人否認說:蓮花鎮民風淳樸,向來沒有誰做出這等出格之事,再說了,就算是,人家父母怎麼舍得丟在湖邊?要丟也得找個殷實家庭,丟在家門口。

黃昏,蘭若總算等到蘇澈采藥回來,她取下他背上的藥簍,摘下鬥笠,告訴他這件奇事。

蘇澈趕緊給嬰兒把脈,很健康的一個孩子。夫妻倆商定,先收留下來再說。

夜裏,蘇澈夫婦躺在床上,月光從窗口照進來,空氣裏仿佛有絲絲縷縷蓮花的幽香,小女孩睡在山山小時候睡過的小床上,呼吸甜美酣暢。

(二)

蘇家有一片蘋果園。

蘋果樹不多不少,正好三百六十五棵。

當夏日裏強烈的陽光照耀著大地時,蘋果樹長得更茂盛了,一樹的綠葉密密層層隨風搖曳,樹葉枝杈間,許多綠色的小蘋果羞澀地探頭探腦,它們正在悄悄長大。

當第一縷秋風吹來時,蘋果成熟了。

高高的樹枝被壓彎了腰,四處彌漫著蘋果新鮮的甜香。

這時,總會有成群結隊的小販前來買蘇家的蘋果。蘭若賣蘋果不是按斤論兩,而是根據每樹蘋果多少來評判,估價公道,所以商販們都喜歡買她的蘋果,她還準備了三百六十五個竹筒,把每棵樹賣下的錢分別裝入竹筒裏,編上號,在這一年的生活裏,不管家裏有客人、無客人或是客人多、客人少,一天用一竹筒賣蘋果的錢過生活,絕不多用一元錢。

日子富足又非常有趣。

但是更有趣的當然還是這一家的寶貝:菡萏。

菡萏是蓮花的別名,未開的花苞為菡萏。

菡萏又笑了。

菡萏揮舞著她胖胖的胳膊,呀呀學語了。

時光的年輪在大人身上好像轉得很慢,但在一個孩子身上就非常明顯,菡萏在一天天長大。山山放學回來教她數數,他喜歡這個妹妹,於是教得非常用心:“你拍一,我拍一,一貫知足;你拍二,我拍二,二目遠眺……”

隻到把三餐有節,四季不懶,五穀皆食,六欲不張,七分忍讓,八方交往,酒薄煙淡,十分坦蕩一一念出來。

蘇澈夫婦看得忍俊不禁。菡萏的到來太好了,以後兄妹倆畢竟有個伴。

轉眼間,菡萏六歲了。

那年,山山在長安讀高中,一周回來一次。蘇澈在給人看病時,有時讓兒子站在一旁觀看怎樣望、聞、問、切。山山問:“你是蘇神醫,不光能治病,還能保證病人永不複發。但你能治他們的心病嗎?我看到那些病人,幾乎個個愁眉苦臉,他們的心病,你也能讓人徹底消除嗎?”

蘇澈就被問住了,他這個兒子,行為舉止總比常人怪異。

坐下院子裏的月光下,菡萏稚氣地問:“哥,將來爸爸老了,你不去中醫堂,那誰去呢?”

山山口氣淡淡地說:“好些徒弟在呢,還怕沒人接班。”

“那你想做什麼啊?”

“什麼都不想做,做個山民挺好的,白天曬太陽,晚上曬月亮。”

“那你去縣城讀書幹嘛?回來種好咱們家的蘋果園不就行了。”

“我才不想種蘋果呢,我想種下菩提種子。”

“菩提是什麼啊?外國提子嗎?一定比葡萄好吃吧?”

他捏捏她的小臉蛋說:“小不點,跟你說不清白。”

一個冬天的周末,蘭若在家忙著做晚飯,女兒在一邊玩,因為兒子隻在周末放學回來,晚飯自然總要豐盛些,兒子喜歡吃紅燒土豆,喜歡吃米線,還喜歡喝母親燉的參湯。

隔壁胖嫂聞到了飯菜香,跑過來問:“高才生要回來了吧?做什麼好吃的?”

胖嫂隨即拉開了家常:山山高中畢業還要念大學嗎?那誰來掌管中醫堂?她還絮絮叨叨說李家村有個姑娘,人品模樣那是沒得挑……

蘭若嗯嗯啊啊地應酬,她心裏自有想法:都什麼年代了,現在的孩子不比過去,況且,山山說過要考大學的。胖嫂見沒有準信,又閑聊了幾句,扭著胖身子走了。

窗外突然刮起了北風,怕是要下雪了呢,正擔心,兒子背著書包回來了,前腳進門,後腳就聽見狂風卷著雪粒在屋頂上沙沙響。

菡萏懨懨的,像是突然生病了。

媽媽和哥哥問:“你怎麼了?菡萏。”

菡萏隻是喊熱,小臉潮紅。大冷天的,怎麼會熱呢?摸摸她的額頭,可不是燙手嗎?他們這個中醫世家,飲食睡眠自然都比常人調理得好,這孩子從來沒病過,怎麼一發病就這麼厲害?

讓媽媽、哥哥措手不及的是,菡萏說不好就不好了,幾乎站都站不住。

山山急忙跑到鎮上找爸爸,蘇澈回來一看就慌了,他四歲就進私塾學堂,熟讀《四書》、《五經》,諸子百家。七八歲時跟他的父親學醫並隨同出診,十五歲就在父親的指導下單獨行醫。幾十年來,他不知道治愈了多少疑難雜症,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這種病,別說沒見過,簡直就是聞所未聞。

菡萏的臉紅得像滿天彩霞,那亮光,便她看起來美麗得不像人間的女孩,像上天遺落在凡間的天使。等到全身元氣耗完,呼吸也就該停止了。蘇澈拿著一把銀針,在菡萏的穴位上紮來紮去,沒有用。

菡萏突然開口說:“我要走了,不留在你們家了。”

山山如遭遇電擊,妹妹,還分什麼你我?他抓著她的手不放,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掉下來。在媽媽的印象中,兒子除了呱呱墜地時哭過,她幾乎沒見兒子掉過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