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六)(1 / 3)

(六)

完全令人出乎意料,此時,窗外一縷微風如輕音樂般奏響,微風吹開了窗戶,一團光影閃進來,在趙明達眼前變幻成人形,笑盈盈地看著他。

幾天不見,阿嬌更美了,明眸皓齒、秀色可餐。

趙明達驚得說不出話來:“真……是你!”

阿嬌笑著點頭。不等他開口,她調皮地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千金散盡還複來!”

趙明達想:不是你的錢,自然可以說千金散盡還複來!突然,腦海裏電光一閃,想起絲桐在世時講過的一件奇事,心裏豁然開朗。絲桐的家鄉在安徽,安徽出產大米,當地人通常用帆船把大米運到蕪湖、南京去賣,裝米上船的時候,有人看到一隻黃鼠狼從跳板上船。於是大家都到船上去找,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又有人說,大概是眼看花了,這船就開了。到南京之後,米要下船了,結果一抬米袋,裝米的麻袋還是一袋一袋的,隻是裏麵一粒米都沒有,再一看,一船的米都沒有了。大家這才明白黃鼠狼上船來不是假的,但不知道它把米弄哪去了。這些人在南京住了幾天,回來之後,發現米還在倉庫裏頭。原來隻是黃鼠狼開了個玩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得罪了它。

趙明達倒了一杯茶給阿嬌,心裏並無懼怕的感覺,也不心疼失去的那些錢了。有恩的來報恩,有怨的來報怨,這是毫無辦法的事情。阿嬌來得正好,他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她。

他細細打量著她,以前做店長時,她的打扮跟街頭的時髦女孩一樣,有時T恤仔褲,有時職業套裙,今晚,她卻扮相古典,長發盤起,露出潔白修長的後頸,一襲酒紅色長裙,遍體洋溢著絕世的芳華。這樣的女孩子……它是狐!趙明達心口一痛,他問:“你怎麼修行的呢?阿嬌!”

阿嬌說:“狐狸修仙有兩個途徑,一是采天地精氣,拜月亮,漸漸達到通靈變化的程度,然後再修煉正果——這是由妖而成仙。這個途徑很危險,如果犯了天條,就會前功盡棄。另外一個途徑是先修煉成人形,變成人之後,再學習內丹——這是由人而成仙。這個途徑慢,不可能在短時間裏完成,得有毅力堅持,但是安全。變成了人之後,形體不能自己變化,隻能隨著心的變化而變化,讀聖賢書,行聖賢道,心變化了形體也就變化了。”

趙明達關切地問:“那你用哪種途徑修呢?”

阿嬌笑說:“我呀,兩個途徑都用。有時在山裏吸天地靈氣,有時來人世行善積德,無論世間如何凶險,我還是會下山遊曆,增長見識,以助修行。”

趙明達聽說她有時來人世行善積德,鬆了一口氣,徹底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放下了。他問:“聽說狐狸修行五百年才能得人身,那你修行多少年了?”

阿嬌輕描淡寫地說:“千年以上。”

趙明達的心咯噔了一下,千年,千年光陰怎麼熬過?

阿嬌說:“狐狸之中,美醜不同,跟人類一樣,好壞不齊。凡是狐狸都可以修道,而最靈的叫狴狐,但這種很少,就如同人中龍鳳一樣。狐狸成道,也就是成人道,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跟人是一樣的。而那些升天成仙的狐狸,就是另一碼事了。這就像千百人中,隻有那麼一兩個人能求得一官半職。那些經修煉得道的,就如同人積累學問而成名;那些媚惑人采補的,就如同走捷徑而求成功,有投機取巧的性質。但投機取巧最危險,最後會被天雷打回原形。”

趙明達再怎麼學貫中西,此時也聽呆了。

阿嬌歎息說:“我輩辛苦五百年,才幻化為人身。你輕易就獲得人身,卻仍然悠悠忽忽,和草木一樣枯萎腐爛,實在是太可惜了。”

趙明達低頭不語,慚愧不已。

阿嬌說:“人生也是一個漫長的修行過程,即使今生修不成正果,也要避免前功盡棄。你看現在很多為官者,步步小心,著著謹慎,宦海沉浮數十載,眼看盼得雲開日見,一著不慎,落得個身敗名裂。經商者,日日辛苦,夜夜算計,打拚半輩子,完成資本積累,因一念貪心,決策失誤,落得個血本無歸,這些都是人生修行中的劫難。化解得好,鯉魚躍龍門,到達更高層次,化解不好,頃刻就打回原形,再受輪回之苦。”

沉默。對視。

阿嬌接著又說:“其實,我們已經天天在修行。身體需要鍛煉,營養充足、習慣良好。頭腦需要鍛煉,明禮誠信,一日三省……即便這樣,又犯了執著心,這又是修行的大忌。人生充其量也隻是個隻問耕耘,不問結果的過程。能達到什麼層次,除卻先天的稟賦和後天的努力,還看各人的造化。我們做的,隻能是誌存高遠,心貴平常……”

趙明達連連點頭。這些道理,他年輕時就懂,後來曆練多了,反倒迷了。三十多年前的趙明達,是縣高中的文科尖子,他身體單薄,心地善良,理想遠大,是老師認定的棟梁之材。高中畢業時,他在同學的留言簿上寫了一句話:“好風憑借力,攜我上頂峰!讓我們相會在世紀之顛!”

那是他少年時定下的約會,造化弄人,他約的人不知道去了哪裏,而他沉陷在生意場中,漸行漸遠,再也找不到當初相約的地點。他現在有的是錢,可還不如小時候活得幸福,更不如小時候活得輕鬆,那所有的努力意義在哪裏?

但是他此時顧不上思考自己的事,隻是擔心阿嬌修行不易,她要吸收天地的靈氣來修持,奈何人類對環境的破壞,一天比一天加劇,這些年頭進山的人多了,沒有那樣的環境了。阿嬌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說:“逆境是增上緣,所有的修行者皆以苦為良師。我要回山裏了,你自己多珍重。”

趙明達一聽大驚:“你要走了,將來上哪找你?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阿嬌回眸一笑說:“我在終南山。”

說完,隻見紅光一閃,立刻消失了蹤影。留下趙明達一個人瞠目結舌,恍恍惚惚,仿佛從夢中醒來,卻不知哪是夢,哪是真。

第三章走進終南山

(一)

終南山位於西安市長安縣城南十五公裏處,它東起盛產美玉的藍田山,西至秦嶺主峰太白山,橫跨藍田、長安、戶縣、周至等縣,綿延二百餘裏,群山巍峨,蒼茫靜謐。

張超的家就在終南山腳下,東望奇險俊秀的太興山岱頂,西靠層巒疊嶂的嘉五台。

張超去世一個多月後,一個周末,大熊、詩人、陳靈照、胖子一行四人來到這裏,他們趕在“七七”前,來看望張媽媽。

冬日,山中氣候、風景有著巨大反差。山腳下還是少許綠黃夾雜的樹林,隨著海拔升高,氣溫也會慢慢降至冰點,終南山的主峰——太白山是秦嶺的一條支脈,山頂常年積雪,遠遠望去就好像一個白色的冠頂,故名“太白”。唐代詩人李白的《登太白峰》一詩中,就有“太白積雪六月天”的詩句。

山腳下並不十分寒冷,路邊隨處可見野生的果樹,偶爾一聲清脆的鳥叫,和著清風liu水,滴溜溜地從樹上滑落,抬眼望去,隻見流動的霧靄環繞著青山,白雲遊過頭頂,露珠在葉麵上閃亮,萬丈飛瀑在不遠處轟鳴,如果張超還在人世,如果此時是他來作向導,這場旅行該有多麼愉快。

向路人打聽,這位老伯非常純樸,知道他們是從北京來的,熱情地為他們帶路。

老伯歎息:“超超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父親去世早,他一丁點大就知道幫家裏幹活,後來考到北京念大學,四裏八鄉都震動了。工作後,就連老母親的鞋襪都是他買了寄回,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誰曾想出了這事,出事後老太太神經都不正常了,瘋瘋顛顛的,唉……”

不一會兒就到了張超家門口,老伯朝屋裏喊:“北京來人咧。”

看到了,一個身材瘦小的老太太,年紀不算大,也就五十出頭吧,但頭發花白,飽經風霜,看上去足有六七十歲。她慌忙跑出來,激動萬分地問:“北京來人咧?”

她紅腫的眼睛一下從四人當中認定了大熊,衝過去抱著大熊就哭:“你個瓜慫!回來咧?”

幾人麵麵相覷。

隻聽見她邊哭邊說:“娃呀……你醒咧?餓不?”

老伯急忙提醒說:“認錯人咧!”

張媽媽一下急了:“今兒餓奏立到這兒,你娃司夥把餓動嘎子。保看你娃陪瓜子美,把餓兜急咧餓端直貓個磚賠到你薩哈!(今天我就站在這裏,你娃試著把我動一下,甭看你的體格壯實,把我惹急了我撿個磚拍到你頭上!)”

大熊鼻子一酸,眼淚就要下來,不如將錯就錯吧。他說:“媽,媽,奏知道個哭!我餓咧,這是我的同事,好朋友,今天我們要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要羊肉泡饃,黃桂稠酒,梆梆麵(biangbiang麵)”

張媽媽擦擦眼淚,朝大熊的三個同伴看了一眼,有點不好意思:“都成鬆列。(都成什麼樣了啊?表示把事情幹的一團糟。)”然後去做飯,陳靈照跟過去幫忙。

大熊記得小時候,那是一個夏天,天氣很熱。附近的小孩都去河邊玩水,一個小孩,就是鄰居家的孩子,掉進河裏了。其他的孩子都嚇壞了,紛紛尖叫著跑去喊大人。等到大人們趕來時,完全沒有落水者的蹤影。孩子的母親聽說後,當即就昏厥了過去。後來有人告訴她,還沒找到小孩的屍體,不知道沉在哪裏了。有個老人說:“你去河邊喊一喊吧,娘能把兒子給喊出來……”

大熊那時候還小,懵懵懂懂跟著大家一起去了,暮色裏,河麵一片蒼茫,河水仿佛也在嗚咽。在那孩子大概落水的地方,母親泣血聲聲喚兒,聲淚俱下,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禁流淚。大約喊了十多分鍾,就看見漂起了一具屍體,正是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