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人告訴他:景德鎮誰誰誰前陣子一直在攻關呢,這些盤盤罐罐,三五百一個,要多少有多少……
屋簷前的鸚鵡卻完全不理解這一切,它們跳躍著,天真無邪地說:“戒貪、戒貪!”
(五)
月光如水,灑滿一地。
趙明達在他夫人的遺像前上了一柱香,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塊絲綢手絹,輕輕擦拭相框上的灰塵。窗外,寒風時斷時續,搖曳著樹枝發出哀鳴。
他對著遺像說:“絲桐,你說這事多邪性。”
空寂的房間裏,沒有半點回聲。
要不要報案?然而這念頭隻是一閃,多年來,自己幹了些什麼自己心裏清楚,隻靠勤勞,焉能致富?事情鬧大了,肯定拔出蘿卜帶出泥。再說,阿嬌什麼來頭都不知道,隻怪自己太大意。趙明達聽說過五大家的典故,分胡、黃、白、柳、灰,即是狐狸、黃鼠狼、刺蝟、蛇、鼠,這些動物靈氣大,有的修行多年,位列仙班。
阿嬌到底是什麼來頭?趙明達越想越覺蹊蹺。自從她做店長後,生意確實是好了,但是奇怪的事情也一樁樁發生,隻是自己從來沒有往其他方麵想。比如,夜裏經常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那絕不是一般的窸窣聲,華麗得就像貴婦人的大紅綢緞掃過紫檀木的床榻。
趙明達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老家在郊區通縣。八十年代中期,趙明達還是個小夥子,那時的通縣還很封閉很安靜。有天,鄰居喬大爺家翻新房,大家都在幫忙搬東西呢,沒想到從犄角旮旯裏跑出了隻黃鼠狼,喬大爺身體硬朗結實,趕緊追上去打,雖然沒有把黃鼠狼打死,但還是打折了一條腿。過了兩天,他家的房頂需要修繕,他非要上房,誰也攔不住,結果剛上去突然就掉了下來,一條腿摔折了。大夥都說,這是黃鼠狼的報複。
趙明達年幼時,曾聽爺爺講:“抗戰期間,我在湖南,那時候隻有十五、六歲吧,當地有個大戶人家,但是沒落了。他們家的房子不少,人丁孤單,隻有夫妻倆和一個十幾歲的女兒,樓上幾十年都沒有人上去過,樓梯都拆掉了。他們家樓上就住著狐仙,住了很多年,那是真的,一點都不假。狐仙有時候也下來散散步,很多人看見,我也見過一次。但他是男的不是女的,穿的是我們從前穿的藍布長褂,我們看到他的側麵、背麵,從來沒有人麵對麵看過他。聽那時的老人講,狐仙修成人需要五百年,那個狐仙大概還沒有到五百年,所以他還不能跟我們常人這樣自在,他還差一點。”
趙明達盤腿坐下,倒了一杯茶,他自言自語:“絲桐,喝茶。”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依然自說自話:“絲桐,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不會害我,至少不是存心害我。絲桐,你走後,我們的家變成了寓所,隻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裏,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隻到碰到了她……”
這時,窗外傳來一陣窸窣聲,華麗得就像貴婦人的大紅綢緞掃過紫檀木的床榻。趙明達凝神靜聽,然而隻有風聲。
趙明達對著遺像繼續說:“人迷在什麼上,就會載在什麼上,所以富的,死在富上;貴的,死在貴上;多情的,死在情上。能脫出來才算有道行,脫不出來就是迷人。絲桐,你說是不是?”
趙明達曾經聽人講過:清朝年間,有個年輕的小夥子叫王小剛,夏天西瓜熟了,王小剛就在地裏看瓜。夜深人靜的時候,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想媳婦,躺在瓜棚裏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忽然,王小剛聽到瓜棚邊有個女子嬌滴滴的問:“大哥,你說我是人啊,還是神啊?”王小剛情迷意亂之中聽到了女人的聲音,一下來了精神,真是想什麼就來什麼。王小剛說:“你當然是人,還是個大美人。”
頓時,小夥子眼前白光一閃,一陣香氣撲鼻而來,一個楊柳細腰,身材窈窕的絕色美女,楚楚動人站在瓜棚前,把王小剛看得心花怒放,神魂顛倒。
當晚美女就和王小剛幹上了,王小剛翻雲覆雨,折騰得淋漓盡致,把瓜棚都快給拆散了。一連三天,每個晚上,美女都會來找王小剛,弄得王小剛茶不思,飯不想,就是大白天的,隻要一合上眼,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個漂亮的美眉。
眼瞅一連好幾天都不見兒子回家吃飯,王小剛的父母急了,按說就是地裏的禍害多,總不能連吃飯的功夫都沒有吧。他們做好了飯菜,在大葦塘裏趟了好幾裏地,才來到瓜棚旁。掀開瓜棚的席子一看,王小剛已經奄奄一息了,可嘴裏還在念叨著那個美女的名字,老兩口悲痛欲絕。
狐狸精禍害人,一害一個準。
但是阿嬌並沒有勾引他,更沒有盜他精氣,像她那樣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若要出手,恐怕十個就有九個擋不住。商紂時代的妲己,不是以一狐之力毀滅了整個王朝嗎?
她想幹什麼呢?讓他破財意義何在?趙明達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起了在歐洲流行了幾百年的獵狐運動,那是貴族與狐狸之間的拉鋸戰,狐狸總是從鐵桶般的包圍裏脫穎而出,在地平線上驀然回首,高揚起來的耳朵像鋸齒一般割裂了貴族們的自尊。
窗外又傳來熟悉的窸窣聲,趙明達隨口說:“阿嬌,是你嗎?是你就請進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