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平度知州(1 / 2)

次日午時前,登州城北外,陣陣海風刮來,漫天的黃紙錢猶如端午前紛紛揚揚數不盡的榆錢一樣。

萬餘人戴孝哭喪,兩三千動員起來的軍民丁壯依舊忙碌著,或搬運柴木、草束,或搬運屍體,或組成線列陣環繞周邊撒著硫磺、硝石、石灰等具有殺蟲、撲滅疫疾的藥物粉塵。

一次要集體焚燒千餘具屍體,就別想著一人一具棺材,又或者能一人一個坑位。根本不可能,一切以軍中處理方式來辦。

挖好渠溝,上麵橫架上粗大原木,圓木上又是一層木柴、一層屍體那樣重疊,渠溝下就是引火草束。隻需要一把火,就能用不多的場地、木材一次性將大量屍體燒幹淨。

至於給軍屬的骨灰,都是從裏麵取的一份,這還是良心做法。往往大軍遠征,能把袍澤的遺物帶回去就不錯了,至於骨灰什麼的不好處理。畢竟這東西燒不幹淨也會滋生疫疾,真感情好都是當地立一個墳塚留下記號,方便這家後人遷移墳地。

東邊,趙期昌雙目赤黃神情疲倦,半眯著眼,靜靜看著,身邊已做好趕赴奇山所強行改編的三百餘騎軍全副武裝,也都靜靜看著。

“我從戎兩年來,最慘一戰不過是在北曲山。戰前我部趕赴戰場時,喪命於北曲山悍匪之手的各營官軍便是如此焚燒;戰後北曲山賊屍軀也是如此焚燒。各部戰歿的弟兄,大冷天的還拉回了家裏祖墳。”

扭頭看身邊一眾哨官,趙期昌道:“大夥兒跟著趙某為國效力,若因趙某之故而死在不該死的地方,那便是趙某一生的遺憾。將軍難免陣前亡,閻王要收誰的命那都是沒法子的事情,趙某能做的就是讓弟兄們盡可能的活下來。”

他語氣緩緩:“為了大部分弟兄能活下去,少部分弟兄是否必須該死,這個問題自我從戎之初,便疑惑至今。將這個問題傳達下去,讓每一個弟兄都用心想想。也不妨告訴你們,想明白這個問題的人,不說才能光是心性,便能擔當一地守備。”

“自以為想明白的人,可來趙某處談論,能說服趙某的,一律升職。”

一幫哨官聽了相互看看,其中一人為難苦笑:“連家主都疑惑的問題,又豈是我等能想明白的?依咱看,這問題問問城裏的諸位先生還成,問咱弟兄也問不出個啥來。”

趙期昌瞪目過去,語氣不善:“做人要自強,猶如就像那野草一樣頑強,強的野火燒之不盡!要自強,就要自知,不要什麼都聽外人的。這個問題關係軍中袍澤生死利弊,這類切身大事自己不想通透卻要聽營外之人,豈不荒唐?”

頗有些氣惱,趙期昌揮揮手:“傳令下去吧,你們要明白,秀才有才能不假,那是他們從小讀書使然。而咱這些軍戶子弟,太祖皇帝欽定的好命,能世世代代帶刀披甲,多少人羨慕的待遇?”

聽著像是反諷,本來軍戶製度若沒被腐蝕,那軍戶就是朱元璋規定的天下武裝力量代表。不要以為這是壞事,對於生活在元末水深火熱的朱元璋以及當時的軍士來說,糧食很重要,可刀子更重要!

朱元璋將世世代代掌握武力的權力賜給了當時的衛所軍戶,這可以說是初代軍戶們的願望所在,也是朱元璋的信任、感謝所在。隻要武力在手,衛所軍戶後代自然不怕所謂的天下波動。

別說掌握武力的衛所軍戶,連朱元璋都架不住文人輿論的壓力,輿論主導權的喪失,就導致價值觀念的變遷:軍戶不再高貴,軍戶是賤役!武人是賤役!

輿論牽引價值觀念發生變化,變化之深遠往往是當初想不明白,變化之後猶如春風細雨一樣,讓後人去看仿佛就該是這樣子,仿佛曆史變遷有一種欽定的感覺,不容悖逆。

趙期昌繼續說:“這二年與官場諸位沒少打交道,最少有六成、或七成的文官是我衛所子弟出身。這說明啥,說明我衛所子弟不是天生隻會拎刀子殺敵的,隻要刻苦也是能讀書上進,明白聖人教誨、經典的。”

“一千八百年前的陳王涉也是落魄出身,陳王都能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三國時東吳大將呂蒙尚能手不釋卷,蜀漢大將王平更是鬥字不識卻能聽人講述經義而編書傳家!再說國朝初時,多少公、侯、伯識字?還不是在兵戈戎馬之際自學成才!”

“難道到了如今,你們一個個就如此墮落,懶得不願上進自學?遇到點兒動腦子的問題就去問秀才,那人家說你該束手降敵,那你降不降!”

一個個垂著腦袋,一個不服氣嘀咕:“家主,秀才雖迂腐了點,可骨頭也硬,也不至於投降於敵寇吧?”

冷哼一聲,趙期昌瞥到北邊打著旗號而來的隊伍,沒好氣說:“你們才認識多少個秀才?不說劍門先生,就城裏那位陳進士,還有各處的舉人、官老爺我認識足足不下百餘人,這些人可都是我登萊軍政骨幹。可是呢,沒幾個人骨頭硬,一個個就是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