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帳,趙期昌左右瞥一眼,見吳知府在右座第一的位置,左座第一空缺,第二上坐著玄成武,玄成武一襲貼身皮甲,將矯健的身形襯托而出,比之清瘦或圓胖的文官,論體貌氣度,玄成武甩這幫人一條街。
坐在一起,有一種小秀才跟一幫地皮同桌就食的反差感。畢竟玄成武是皇帝宿衛出身,體貌、素質、禮儀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
解下佩劍,趙期昌坐到左首第一位置,抬手接住趙炳然親兵遞來的茶水,微微側身靠向玄成武:“軍中弟兄如何了?”
玄成武也微微傾斜身子靠向趙期昌,聲線低沉:“營中折了二百餘弟兄,算上重傷的、喪膽再無銳氣的,光是營中就沒了千號人。而各處島嶼也已來報,這次前後七八百弟兄沒了,要重新補充最少四千人。”
“老軍帶新軍,一月時間補充軍額,再花二月時間就能恢複如常。問題不在軍士不足,而是戰船、物資,大量軍械被海浪卷走,戰船修複、物資補齊,前前後後最少需要半年光景。今年秋防備倭一事,以現有情況來看,隻能拱衛奇山所以西海岸。而奇山所以東、山南沿海,我部心有餘而力不足,還請趙都司多多擔待。”
趙期昌抬手搭在扶手上輕彈,兩指輕重不同,叮咚作響節奏或急或緩。
本就安靜的帳中,在座之人都能聽到他的彈指聲,人人神情詫異,詫異於趙期昌隨意敲擊出來的旋律都是連貫,且不曾聽聞的!
陷入沉思,趙期昌如平常那樣敲擊,玄成武的話值得推敲,這麼大的災害下來,戰船損失比人大是有問題的。其實本來沒啥問題,因為人員好補齊,船不好補。
然而,問題來源於世道行情。
誰都知道官軍吃空餉嚴重,但衛所軍的空餉,與招募而來的戰兵營空餉性質不一樣!
因為衛所軍組成的軍隊,如登州水師裏的兵員都是山東各衛抽來的,這種軍戶正軍組成的戰鬥力量軍餉極低……他們的軍餉又不經過玄成武的手,而是從本衛撥發。
這就意味著這種軍隊出現空餉問題,不是正管的將軍吃空的,因為他吃不到。原因就在軍戶、軍戶所隸屬的衛所身上,要麼是衛所剝削絕了軍戶生計,要麼軍戶覺得活不下去……就拖家帶口跑了,這就是衛所軍的空餉來源。
這種空餉事件,追究的主要責任人正是玄成武這類軍事主官,卻不是管轄軍戶人身、家庭、經濟的衛所。
再所以,某些軍隊因軍戶逃亡隻剩下空架子,結果逮到機會去幹仗,這就好了,正好名正言順的戰敗,再‘戰歿’、‘陣亡’幾千軍隊!
故而,趙期昌詫異的就在這裏,玄成武報的折損數據與他預估的相差無幾,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玄成武手裏的登州水師不是大麵積的空額部隊,這說明水師軍士還是能活下去的,不是難民,有心氣跟著玄成武做事,這也證明了登州水師的凝聚力,有凝聚力就有基本的戰鬥力。
否則,這麼大的天災下來,否則正好將空餉名單給勾掉。即,將那些存在於花名冊的空戶口給消掉,名正言順報一個溺斃,就將尾巴收拾幹淨了。
玄成武沒有尾巴可抓,說明人家治軍得力,有軍士擁戴,才沒發生大麵積的逃軍事件。
這是玄成武麾下的水師的精神樣貌,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必須要給與該有的尊重:不要拿匕首去殺,起碼要加一把錘子。
而其次,玄成武的意思趙期昌明白了,若不是張祖娥提前知會一聲,可能他還搞不明白。看來,張茂、玄成武早就連在一起,現在玄成武正好借這個機會給張茂弄一個水師編製,從登萊都司府的管轄範圍裏跳出去。
水師這種單位意義非常,成建製具有戰船、火炮的水師駐守時自成體係,地方上沒人能插手其內務。能調動水師做事,必須是督撫正式軍令才行。
哪怕是一省總兵,也隻有檢查水師武備的權力,除非有預案,否則緊急情況下總兵對水師也無調度權。
稍稍沉吟,彈指聲越發急促,趙期昌扭頭:“唔……這麼說山南沿海,今年秋防要本將自己想辦法了?”
玄成武緩緩點頭:“是,不是水寨不上心,而是水師離不開戰船。僅有的戰船、算上短期內修複的,堪堪能維護駐地周邊海岸。畢竟,緊扼北海入口才是我部第一要務,還請見諒。”
北海就是黃海,登州水師在南,算上駐地在遼東旅順的一支遼東水師,就組成了京師海防體係的最外圍防線;這道防線裏頭就是渤海防線。
否則讓倭寇順著北海、渤海進入京畿劫掠,那別說本朝的臉麵,就連老祖宗的顏麵都將丟光,顏麵盡失!
還好,一直沒有發生這類事,否則隻有開戰日本才能洗刷皇帝的恥辱。